作性侵害受害者的重要他人
by 姚淑文
親愛的寶貝，妹妹：
這封信媽咪思考了很久，媽咪在想應該如何告訴妳，一件沈澱許久的記憶。
記得前幾天晚上，媽咪聽妳和同學在電話中，談論學校同學的點點滴滴，原來我的寶貝已經長大了，現在的妳都比媽咪高了，妳已經不是媽咪抱在懷中親吻的小寶貝了！國二的妳，校園生活幾乎已經是妳生活的全部，每次晚餐時間，總聽著妳開口閉口地同學長、同學短。媽咪也喜歡看著妳、聽著妳分享學校生活的一切！我想我的寶貝，很快地會進入高中、大學，開始迎接更廣闊的人生！
只是，昨晚同學來的那通電話，讓媽咪不禁擔憂起。妳和同學的談話中，道出了同學的私密，聽著妳和同學評論著別人不堪的傷痛，言詞中是那樣直接批判，妳們說著：「那位女同學有多麼騷包、活該，功課不好的人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她沒有主動到別人家裡，怎會有機會讓別人佔她便宜，性侵害了她！」除此之外，妳們也開始評論她的過去，開始幫她想像著未來！似乎這位女同學被性侵害的事件，對妳們而言，只是一件「罪有應得」的懲罰，甚至她這輩子，永遠都該在這懲罰之下，不斷循環在這傷害中，失去美麗的未來。從妳們的談論中，道出這樣的字眼，沒有一點憐惜，沒有一點關懷，也沒有一點公平和正義。
當下媽咪的心情，好痛，好難過，我們的教育和社會環境，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真的沒有一點改進嗎？媽咪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一群高中女同學一起住宿在外，其中一位女同學常常必須打工到十點後才能托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無奈一天晚間，一位男同學以機車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將她載往離宿舍更遠的地方，之後強暴了她。那晚她回到宿舍後，道出這樣的事件，有人鼓勵她報警，有人求她放棄「報復」，這樣七嘴八舌之後，女同學依然到警局做完筆錄、到醫院驗了傷，只是漫長的訴訟中，她不再快樂，她失去上大學的美夢，她也失去身邊親密的朋友。她常常一個人孤伶伶走在校園，走在馬路上，往常愛笑著她，卻不見有一點點笑容。媽咪知道她心中的苦，想要接近她、安慰她，卻擔心同學把我將她歸為同類，媽咪竟然也遠離了她。那時同學說：「誰叫她要搭別人便車，搞不好自己想利用別人，卻被別人利用」、「高中生打什麼工，那麼愛賺錢，自討苦吃」、「看她拿什麼見人，她喔！一輩子都會被人嫌棄」。那時多少傷害的字眼，就這樣傳到受傷害女同學耳中，深深刻畫在她的心中。
記得畢業典禮時，幾乎所有同學都拿著紀念簿留下同學間的簽名，但似乎只有她的紀念簿依然空白一片，而同學間的紀念簿上也獨漏他的名字。媽咪，那時拿著紀念簿想要走向她，卻在同學的勸阻下，媽咪選擇放棄！可是這卻成為媽咪一輩子的遺憾，我的同學在畢業當天，也是他的強暴案件不起訴當天，選擇一個人離開人世間。班上同學們知道後，雖然錯愕、但大家依然選擇沈默面對！
那是媽咪永遠的痛，媽咪難過自己沒有正義感，沒能為她辯解，沒能選擇和他站在一起，沒能陪她走過那段傷痛的路途。至今，這樣深深的遺憾，是媽咪一輩子的痛。妹妹妳知道嗎？她原來有著上大學的夢想，他辛苦打工賺錢、用功唸書，只為了能進入大學唸書，那是她的美夢，她希望上了大學後，能夠好好享受校園生活，好好發揮她藝術的長才，只為了圓一場開畫展的美夢。這些計畫，是媽咪都知道的，可是她的美夢，不僅讓這位男同學破壞了，更嚴重地是，是被班上同學破壞了。最後她選擇離開時，只說道：「人的一生，被強暴的污點是最痛的，我怎麼也洗不掉這樣的痛，所以我選擇和它永遠離開！」
媽咪至今，都仍深深感到對不起這位同學，我其實也是害她無法圓夢的殺手之一。如果那時媽咪能夠選擇正義的一方，至少能夠陪伴著她、相信她，或許這位同學，不會在十八歲當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妹妹，現在的妳，跟媽咪當下都犯了同樣的錯誤，我難過自己沒有勇氣作正確的事情，我也難過自己沒有提早與妳分享這段隱藏的記憶，我更難過這個社會為什麼還是選擇歧視、苛責一位受傷害的被害人。妹妹，每個人都應該勇敢面對未來，只是她的勇氣，有時需要別人適時扶持。這個社會性侵害的事情，或許還會持續發生，而每個受到傷害的被害人，不應該就這樣被社會放棄，甚至再度受到社會大眾嚴厲的指控。否則，我們其實跟強暴犯沒什麼兩樣，我們給予的懲罰，也絕對不亞於那次強暴的直接傷害。
妹妹，妳懂嗎？如果來得及，媽咪希望妳能作個勇敢有正義感的同學，也希望妳能輕輕走在她身邊，告訴她不要難過，妳會相信她、陪伴她。媽咪的過去，無法擬補，媽咪不希望妳跟我一樣，留下這樣的遺憾。
我的寶貝，妹妹！媽咪相信妳能做到的，妳一直是媽咪心中的寶貝，我不希望妳受到任何傷害，我也希望我們都能停止再傷害別人！妹妹，加油！
台灣媽媽 筆
（作者為現代婦女基金會副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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