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的父親

by 夏如秋

2003年10月，長年酗酒毆打母親的爸爸，誘騙我和哥哥吞下安眠藥後，情緒失控，引爆了瓦斯，要大家同歸於盡。最後，爸爸命喪火窟。這場家庭暴力，在我和哥哥的身上烙下印記也讓媽媽痛苦難熬。而今存活下來的家人們，還在繼續承擔著家庭暴力的苦果，我想告訴大家，家暴受害者的苦痛，有可能延續一輩子，如同我身上的斑斑火紋，不會消失……

健康活潑的玉真（化名），曾經是一位十分熱愛Hip-Hop街舞的青春少女，精湛出色的舞技曾為她在街舞比賽中奪得名次。然而，在民國92年10月間，一場引起全台震驚的人為引爆瓦斯案，無情火吞噬了她的身體，讓原以為的璀璨人生變了調。

玉真自幼身處在家暴的陰影中。工作不穩定的爸爸，長期酗酒，稍有不如意的事情，就搗毀家中物品，甚至經常掄起拳頭來毆打媽媽。

玉真的媽媽長期受先生施暴，驚懼害怕，不敢一個人回家，每天總要待在速食店內等候兒女們放學，才敢三個人一起回家，否則一個人在家又會被粗暴的先生以拳頭毆打壓倒在地。應當是一個可以安全舒適休息的家，每當深夜降臨之刻，卻是母子三人最害怕的時刻，為了躲避爸爸惡意的干擾，母子三人總害怕地一起擠在狹小的房間內。

隱忍了十幾年，爸爸施暴不但未曾平歇，反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從毆打她到毆打兒子，從摔電話、電扇，到後來甚至用大榔頭砸毀電視，讓全家人膽顫心驚。玉真媽媽這才警覺，是不是哪一天這榔頭會敲到自己或孩子頭上？於是在與孩子商量過後決定報警處理，並聲請保謢令，提出先生遷出遠離的要求。

然而，法官輕忽家庭暴力的嚴重性和危險性，竟以「玉真爸爸若被要求遷出、反將製造社會問題」的理由，駁回了玉真家庭的聲請。僅開立限制爸爸再騷擾及禁止毆打媽媽的保護令，澆熄了玉真家庭的求救希望，使她們陷入危險風暴之中。

爸爸失業後，暴力動作更是變本加厲，經常威脅要帶玉真兄妹共赴黃泉。事發這一天，玉真爸爸拿安眠藥誘騙玉真兄妺?下安眠藥，又叫來三桶瓦斯放進兄妹兩人房間，然後深鎖大門。著急的玉真媽媽不得其門而入，報警處理後，玉真爸爸仍不顧一切引爆瓦斯，爆炸的威力及燃起的熊熊大火，當場燒死了爸爸，造成大兒子全身80%灼傷，玉真的全身有70%三度燒傷面積，她的頭蓋骨和雙手十指全被燒融，一半背部灼傷見骨，全身不剩幾處皮膚完好，在加護病房躺了近四個月，前後歷經二十餘次手術才存活下來。

回憶被大火包圍的驚悚時刻，玉真說：「當火燒到身上時，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痛了。那時，害怕的感覺超越了痛覺，我腦中一片空白，失去了時間和方向感，只能直覺往陽台逃，雙手抱著頭、跪在地上。」等大火被撲滅後，玉真被救護車送醫急救時已陷入昏迷、性命垂危了；當她醒來時，已是事發後十天了。

暴力與火災所帶來的創傷，久久不能平復，在加護病房的日子，玉真常難以入眠，不時夢見爸爸點火爆炸而驚醒，醒後她總是不停哭泣，喊著好想死，並抱怨爸爸的自私、無情。

復健之路，長路迢迢，看得到盡頭嗎？

身上的痛，心中的痛，要有多堅強多樂觀的一顆心，才撐得過呢？

一位青春花樣的少女，人生驟變，未來人生將是怎樣的苦行呢？

出院後，媽媽每天載著玉真騎摩托車到市區去復健，下午再回學校上課。被燒得只剩右大姆指的雙手，身上深可見骨的灼傷，讓玉真飽受痛苦的折磨，許多原本輕鬆即可完成的食、衣、住、行等日常生活動作，而今變得萬分艱難。

三餐、洗澡、上廁所都需要媽媽照顧，光是洗澡就要花一小時，換藥穿衣更是要耗到三小時。儘管受傷後的體力和注意力大不如前，連翻一張薄薄的書頁都需要旁人協助，然而堅強的玉真仍不放棄學業，天天忍痛回校上課，並堅持要完成國中學測，誓言將來還要重新站上在舞台，跳她最愛的Hip-Hop！

現在的玉真，已是高三學生了。這幾年，經過現代婦女基金會給予長期情緒支持、心理諮商、經濟扶助及相關協助後，玉真、媽媽及哥哥的心靈逐漸平復，母子三人開始新的生活。

經歷這一切的磨難，玉真媽媽回憶當初，只想爭取不被毆打的權利，卻換來家破人亡的慘劇和親友無情的指責。但真總是安慰媽媽：「老天爺讓媽媽留下來，就是為了要照顧我們，現在的家是安全的，這比什麼都珍貴啊！」她真的希望，不會再有人發生這樣的悲劇。

玉真兄妹正嚐試將這場巨變的經歷化為文字，將對父親的恨轉換成對生命積極的態度。玉真露出Hip-Hop的帥氣口吻這樣說：「我現在有命就很好了，我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人，所以不用太傷心，我必須全心全意的作復健，把自己鍛鍊得一天比一天強壯，將來一定可以繼續跳舞。」

（作者為現代婦女基金會企劃宣傳部專員，本文由該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