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膜、醫療巨人與身體自主

by 鍾秉穎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看電視新聞,總是以跳躍、選擇、忽略的方式「觀看」一則報導,所以當我聽到「婦產科醫師、內診、處女膜、要求賠償」,很自然地反應就是:「喔……又是一則醫療糾紛。嗯,那個醫師好像還蠻有名的,這樣的因素相加,或許處理過程會挺精彩的吧。」當下,我腦中跳出了「精彩論」,只不過是純粹站在身體被不當醫療處置流程傷害,及醫師知名度來看。但等到我仔細一看,居然演變成「處女膜、貞操觀念、身體自主權、父權主義、衛生棉條」齊飛的聳動新聞。

站在一個接受過醫學教育奶水的位置來看,思考這樣的問題,我會很習慣地認為這只是「醫療糾紛」,因為醫師沒有做好醫療過程的說明,導致病人對診斷過程不清楚;因為醫師過於匆忙,沒有注意到病人在醫療過程中的不舒服;因為病人對醫師有莫名的權威恐懼,所以沒有及時提出自己的疑惑;因為病人對於自我的權益沒有概念,無法要求醫療處遇的被告知。

醫療,往往是帶著面紗與群眾面對,除了專業知識的面紗,還包括對於白袍權威感的面紗,雖然今日獲取醫療資訊已經不再困難,但大多數人還是畏懼白袍,畏懼掌握那些你應該有的權力。我們曾經在被教育的過程中,深刻地省思及討論「病人被告知權」,可是我們也深刻地發現,只要有「病人」這樣的角色出現時,似乎也象徵人的某些功能喪失,某些功能被剝奪,因此也意味著病人比醫師矮一截。於是,早期的病人就是必須接受醫師所給的東西,還得乖乖接受很多令人疑惑的「指令」。

如果回到剛剛談的那個新聞事件,我想問的是:「你看過婦產科嗎?」你當然會回答:這是問廢話嗎?當然只有女人才有資格看婦產科。可是,你想過嗎?看婦產科可能具備的不只是性別資格、疾病、還包括勇氣。因為這樣的科別,並不是單純地處理醫療與疾病的問題,還包括許多社會文化的議題。我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調查,到底台灣女性有幾個人做過婦產科內診,瞭解內診到底是要診察什麼?又到底有幾個人知道婦產科內診的流程?姑且不論調查結果,如果你是女人,先問自己敢不敢去婦產科,敢不敢接受醫師的內診?事實上,女病患必須承受對醫療流程無知的恐懼感,還有整個社會對於入侵女體的價值觀。

如果說內診與處女膜有關,處女膜與處女情結有關,而處女情結又跟父權主義有關,那麼這一切的邏輯路徑導引出的就是「各說各話」,疏忽的醫師,委屈的病人,被醜化的婦運團體、還有護女心切的病人家屬。面對複雜交錯的情緒,我想用最近手邊一本「有趣」又「很社會學」的書來做解釋,書中提到一個重要的觀點,作者認為森林不只是一堆樹木組成的,有的時候會是一座森林,有的時候就只是一堆樹;而樹與樹之間的空間,不是那棵樹的特質可以決定的,也不是所有樹的特質相加,應該是比這更複雜。關鍵在於必須瞭解樹與樹之間的關係,才能明白森林之所以為森林的原因(編按:見《見樹又見林》一書)。透過這樣的模式思考,我認為這樣的一則新聞出現,真的沒有辦法簡化看待這是醫療問題?還僅是社會建構的議題?

難道我們沒有辦法深入了解樹群之間的特質,只能任由事件變成口水戰,變成彼此的叫囂?

醫療單位、病人與婦團共同的焦點在於處女膜,我想問處女膜有價嗎?處女膜到底值多少錢?五百萬?一文不值?還是……如果你問我,那我一定會說,處女膜跟身體自主權通通「無價」!社會大眾若不能破除處女膜迷思,女人永遠無法擺脫女體被視為父權社會的「財產」。

(作者為萬芳醫院精神科社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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