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有尊嚴的外籍配偶之子
by 蘇英
親愛的寶貝：
雖然我們住在一起，同一個桌子吃飯，每天晚上一起看電視，每天都會碰面，偶爾也會開個玩笑，或是一起玩遊戲，我們也常常一起出去玩，但是我每天看到妳的時候，我還是沒有辦法跟妳好好講話，我自己很清楚不是沒有時間的問題，我也承認是因為我說不出來，所以媽媽就寫這封信給妳。
女兒，妳常常問我：「媽媽妳是不是從印尼嫁過來的？」以前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嫁到台灣來，因為高中時我在朋友的面前說過「打死我也不會嫁來台灣」，因為人生地不熟。我還記得妳阿婆（編註：外婆）的朋友，告訴媒人說阿婆有五個女兒，剛好妳大阿姨跟二阿姨住在外島，我是阿婆的第三個女兒，那時候我在木頭公司上班才兩個禮拜。聽到阿婆有五個女兒，我不認識的那個媒人，每天去我家找我，而且一天好幾趟，害我沒有辦法好好地吃個飯，說東說西，就是想要介紹我給你爸爸，不耐煩的我就答應他，說好今天晚上他把那個台灣人帶來到我家。
到了晚上，我又怕又擔心他們來，我該怎麼辦？不知道要跟誰講，我大妹差我五歲，小妹妹差我十歲，我怎麼可能跟她們說。那時候阿婆不在家，因為我很害怕，後來我又逃跑到朋友家。當媒人帶你爸爸找我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家了，我妹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又帶媒人跟你爸爸去找我，當場我不敢出面，所以叫我朋友告訴他們我不在那裡。
到了第二天，我去上班都會經過媒人的家，一看到我，他又拉著我到他家裡坐，因為昨天騙他，本性善良的我就答應他，乖乖聽他的話，那天請事假，就在媒人的家裡跟妳爸爸互相認識，我才知道原來在台灣也有客家庄，而且客家語很相近，所以我可以很大方地跟你爸爸講話。
因為妳阿婆工作很遠，所以那天我帶妳爸爸跟他的朋友一起去找阿婆，我們坐船要兩個小時才會到阿婆工作的地方，一路上我一直想，如果我嫁給妳爸爸，阿婆不用工作那麼辛苦了。
你知道嗎？阿婆工作一個月才回來兩天，放我跟妳兩個阿姨在家裡，還有你阿公沒有工作，因為年齡大了找不到工作，而你大阿姨跟二阿姨工作的薪水不夠用。那時候印尼經濟不景氣，國家很亂。民國87年，印尼的大學生反抗總統下台，同時在我住的那個島，原住民跟從外島移民族打架，在我的印象當中，我也看到路上很多人拿長刀要打架，在超市或是學校人變得很少，很恐怖！
可能是老天爺的安排，妳爸爸來娶我帶我離開這個國家，雖然我不知道台灣在哪裡，我只認識妳爸爸是客家人，我也相信這是緣分。妳阿婆也有反對，我問他「我可以嫁到台灣嗎」？妳阿婆說「要結婚的人是你不是我」，就是這樣我跟妳爸就在印尼訂婚。
結婚就是要生小孩，這是傳統的想法，為了生小孩，我吃了不少苦。因為跟妳爸爸結婚，我算是很慢懷孕，很多人問我：「你不想生小孩嗎？」有一些人叫妳爸爸帶我去醫院檢查，也有一些人叫我吃中藥，因為聽了很多話，我就開始有壓力，也很緊張。我記得第一次妳爸爸帶我去大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跟我建議做通輸卵管，我不知道什麼叫通輸卵管，只好乖乖地聽醫生的指示去做。你知道嗎？比一般預防針大五、六倍的針，裡面有50cc的藥水，通通注射到女生的下面，當然我哀得很大聲，現在想起來比我生小孩更痛，護士小姐叫我起來，但是我站不起來，我的腳好像斷掉了，已經沒有感覺，所以妳爸爸扶我走出來。後面的一位女士，聽到我的哀叫聲不敢進去，看到我沒有辦法走出來的樣子，他又問護士會不會像我這麼痛苦，因為他看到我又怕了。我痛到身體一直發抖，冒出很多冷汗，有感覺想要上大號，但是上不出來，我在廁所坐很久，妳爸爸在門外擔心我昏倒一直叫我，從醫院一路出來，我感覺很多人一直看我，因為我的臉色很難看。
一個禮拜之後報告出來，醫生跟我說已經沒有問題了，還交代我不可以喝冰的飲食或是辣的食物。以前住在印尼，天氣很熱，所以我特別喜歡喝冰的飲料，每次吃飯也要有辣才吃得下，為了想生小孩，我把這些習慣改掉。半年後，我還是一樣沒有懷孕，妳爸爸就帶我去把脈，每天晚上妳爸爸很用心煮中藥給我吃，坦白說這是我第一次喝中藥，我捏鼻子把濃濃的中藥喝完，喝了好幾個月還是沒有效果。
大小型醫院我們去了好多家，我在一家高雄的新醫院，他的院長是榮總醫院的醫生，他幫我做羊膜穿刺和腹腔鏡，這是小手術，在肚臍開刀大概縫了兩到三針，按照醫生的安排，每個禮拜兩到三次都要打排卵針。經過好幾個月，我終於懷孕了，我好高興、好感動，眼淚也掉下來了，好像我的肩膀上的石頭終於掉下來了。
因為妳是我的第一個寶寶，所以我很認真也很小心，才會生那麼漂亮的女兒。我懷你的時候每天喝牛奶，但是我自己本身不喜歡喝牛奶，還吃健康食品、維他命之類，是因為有妳在我的肚子，很需要營養的食物，可幫助你的頭腦及強壯的身體，所以我只好忍耐地吃這些東西。不管是生男生還是女生，我都很喜歡，沒想到我生一個漂亮的女兒，白白的皮膚，小小的身體，特別是你的頭髮很少也很細，跟一般我看到的小baby不一樣。在我的眼前，你是我的漂亮寶貝女兒，我多麼愛你，每天幫你洗澡、穿新衣服，餵你喝母奶，是我最幸福的人生！
我還記得，每天晚上一到半夜，我都會起來看你，我怕你被棉被蓋住，所以我不敢睡得很沉，一直到現在每天晚上我都會起來幫你蓋棉被。
我知道你很乖，也很懂事，會幫我作家事，也很會照顧妹妹和弟弟，平常我常常說你不乖、討厭你，那只是氣話而已，希望你別介意。女兒真對不起！媽媽有時候沒辦法控制自己，因為太忙，因為我一個人照顧三個小孩加上妳爸爸，妳知道嗎？我很愛你，因為妳是我的大女兒，第一次讓我感受得到當媽媽的辛苦跟幸福。
妳問過我好幾次，問什麼妳的頭髮比妹妹的頭髮少，而且髮型不一樣，我每次跟妳說，因為妳是比較像爸爸。記得嗎？放學回來的時候，妳跟我說你的同學笑妳、也說妳是爆炸頭，媽媽現在告訴妳，如果有一天還是有同學說妳是爆炸頭，妳要大聲地跟他說「你的嘴巴好臭唷」！下一次他就不敢說妳。
看了這封信，媽媽希望在你讀國小之前不要自卑，是因為我是外籍的，我相信妳是最了解我，所以當有人笑妳是外籍新娘的小孩的時候，記得妳要問他：「你媽媽是教你笑別人的嗎？沒有錯，我媽媽是印尼嫁過來的，但是我媽媽沒有教我笑別人，這樣是沒禮貌的，我媽媽也跟你媽一樣會教我讀書，還會開車帶我出去玩，我媽媽會講國語，還會講印尼話和客家話。」了解了嗎？為什麼我會寫這封給妳，我要妳記住，不要因為我的身份，影響到妳自己。我也希望所有看到這封信的人知道也幫幫忙，不要取笑我們的小孩，他是無辜的，仔細看看她們，你們就會了解他們是很棒、很聰明，她們是新的未來，也是台灣的新希望。
所以親愛的女兒，千萬不要自卑，這樣你會吃虧，媽媽就會很難過、也很傷心，我要你知道你是最棒的女兒！
媽媽 筆
（作者為台灣南洋姊妹會志工，印尼籍，來台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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