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女人的集體記憶

by 羅惠文

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想整理女書店的舊照片好在十週年慶時展示，不料後來工程的浩大超出原先的想像。不就是把照片依照時間排序嗎？想像的輕鬆，而難就難在年代的考據。

這一大落舊照片，要不是沒有標示日期；要不就是日期根本有誤（推測是當時的相機沒有做好設定）﹔還有許多只拍攝到主講人的側面、背面，甚至只有觀眾的不知所云的照片。更糟的是，有些相片曾被抽出相本，零零散散雜七雜八的一疊，全找不到家，尚待一一指認。於是只好翻箱倒櫃找出早期的文宣資料，配合歷年的活動錄音紀錄，進行交叉比對以還原現場。

人物、桌牌、活動布條都是主要的線索，然而當這些線索不明朗時，可就得費一番功夫囉！服裝是最容易的辨識方法，不過有時候一件脫掉的外套卻可能將妳導向謬誤的泥淖。比對相片的的色澤、相紙廠牌是必要的，只是遇上加洗的相片就沒輒了。場景的變換也是重要線索，書櫃、桌椅的擺設，佈告欄的海報，架上的新書，都是考證的依據，但不同的拍攝角度卻足以讓妳頭昏眼花，這時哪怕是桌上的一枝筆、一盆花、一瓶飲料，都可能成為破案的關鍵。

有一張照片只拍攝到參加的民眾，其中兩位外籍人士特別顯眼，問遍書店的「耆老」卻是眾說紛紜，不得其解。後來在照片的一端小角落裡瞥見一截花裙子，這才真相大白。原來，這是賴玉枝（編按：《三八阿枝》作者）的專題演講，而那兩位外國人大概是晚到的觀眾，所以才在這場活動的其他照片上不曾現身，所幸那天「三八阿枝」穿了件識別度高的花裙子呢！

另一張開幕時候的照片，畫面上一大群人站在女書店樓下引頸而望，左思右想卻猜不出這群人在做什麼，難道開幕的人潮多到要在樓下排隊？多虧芊玲老師指點迷津，原來啊，大家正等著看招牌揭幕的歷史時刻呢！不過怎麼都沒拍攝到主角──女書店招牌呢？呵！看來攝影師只顧著看下面忘了真正精采的在上頭呢！

就這樣，如拼圖般，憑著蛛絲馬跡，一片片地拼湊，原本渾沌糾結的歷史謎團也在抽絲剝繭下，逐漸鮮明而立體起來。更像是電腦的新接龍遊戲，先是這邊兩張那裡三張的移來挪去，斷斷續續地連接，遇到棘手的牌還得先擺在一旁待解決。然而一但尋出脈絡解開關鍵的謎題，一指按下，所有的紙牌就瞬間飛起啪啦啦地依序歸位了。

從草創時期書店的設計施工到完工開幕；從第一場「女人傳記」的講座到二度開設的「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課程；從一週年的「唱吟」到十週年的「女聲喧嘩」；從首部出版的《覺醒》到六十餘本出版品……

女書店小小窄窄的空間，除了書籍的販售交易之外，還可以是知性交流的教室，是女性影像的電影院，是女性音樂的舞台，更是女人下午茶的客廳。十週年慶當天，尤律師（編按：尤美女律師，現為台灣婦女團體全國聯合會理事長）即興帶領大家做起健身操，還將這裡變成了女人身體展演的運動場。女書店開發了有限空間的無限可能，也開展了女性的無限潛能。這裡就像是每個女人心底最可以任性撒野放縱、親暱訴說依偎的娘家。

相片裡說的，是熱鬧喧嘩的活動，是歡樂開懷的笑臉，是逐年成長的喜悅，是書香，是歌聲，是舞蹈……；而相片裡沒說的，是門可羅雀的窘境，是整書搬書的辛勞，是多次遭竊的慘況，是辛酸，是汗水，是淚水……。苦樂交織出女書店動人的故事。對年輕的我們來說，這是神往的歷史；對一路陪伴女書店走來的伙伴而言，這是珍貴的回憶。

相片裡，當年站在台上的前輩們目前仍然屹立不搖地撐起女人的一片天，引領我們前行；當年坐在台下的女學生現在或許也已是婦運界、教育界，及其他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而女書店的歷任員工們即使職務上已脫離，情感上卻未曾真正遠離。在這裡的她們，也許獲得女性主義思想的啟蒙，也許滋長了追求自我的勇氣，也許結交了志同道合的夥伴，也許邂逅了生命中的春天，也許找到了人生的解答……。

女書店是屬於許許多多女人的集體記憶。

（本文作者為女書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