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來寫詩唱歌 ─女詩人作品選輯

因著寫詩的迷戀、因著寫詩的快感,自五O年代開始,台灣女詩人即展現旺盛的創作力,不同時期不同的生命經驗與內涵,化成一篇篇詩章道盡人世間的幻化流轉。

如何呈現台灣女詩人的全貌?坦白說,編者無能、也無力一一收錄,很幸運地,我們獲得了部分詩人、出版者或著作所有權人的同意,在網路上轉載,以饗所有的愛詩人共賞,謹在此獻上最誠摯的謝意。


生命
蓉子

生命如手搖紡紗車的輪子,
不停地旋轉於日子底輪軸,
有朝這輪子不再旋轉,
人們將丈量你織就的布幅。

(編註:選自《青鳥集》1952.3.19 爾雅出版)

市場
陳秀喜

市場外面
夾道兩排菜攤
招喚和討價嚷鬧著
自鄉下來的一位老嫗
擠在菜攤旁
她是泥土的好友
她是蔬菜的褓姆
幾千個黃昏
澆水施肥的辛苦
烙印著乾癟的臉上
她忙著自薦自誇
好吃的

白又大的蘿蔔要嗎
我種的
細嫩的青菜要嗎
賣買式的笑容之外
鮮烈地浮顯著
含飴的慈祥
朴實的泥土味
她的笑臉吸引了我
買了一籃
工業社會買不到的
泥土的溫暖
可親的笑容回來

(編註:發於表《笠》六十三期,1974年10月15日。收入詩集《樹的哀樂》)

那麼一天
馮青

那天在華西街整天下著雨
後來雨停了
他把摩托車停在人家的走廊上
他把雨衣塞進車箱子裡
他微微笑著
夜市的小燈泡也微微笑著
他漫隨著人潮走進巷弄
忽然聽到前次髮店裡的那個女郎唱熟了的歌
「我要邂逅妳
當秋雨下著……」

啊他微笑著
那女郎已經因速賜康而死
想起那樣酒窩的女人真是好看
卻會死在骯髒的水溝裡
但不值得多想的女人
就如同不曾認識的女人一樣

華西街
仍記得第一次來的那一天
羞怯的自己
她叫喚著你 先生 先生 來坐啦!
剛滿十五歲的小女人
還是令人心疼的年紀

記得不要向她們說親密的話
記得每次只要見新的面孔
即使不認識
即使有著那樣酒窩的女人抱著你
你是死了心 而依然快快活活的過著好日子的男人
狗一般的交尾
到處嗅著魚腥味
且無所謂的腐爛不腐爛 關心不關心

他從華西街出來
到一家蛇店去清補
他付了賬出門
他發動摩托車的時候
忽然想到姐姐送人的孩子
該也有十五歲了吧!

(編註:選自《天河的水聲》 爾雅出版)

餘震
利玉芳

921.1999年
深夜01點47分
芮士7.3級大地震
這強迫著我們記憶的數字

當地球上的人們
秀出五顏六色
迎接千禧年
我們只能在世紀末
披上灰紗
祈禱死傷不再增加

柯林頓總統越洋
美國關心台灣
懷疑與悲哀的心
仍受到感動

江澤民透過衛星
也傳送中國的同情

他們替中國台灣省
同情
他們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
同情
在悲悽中搶救台灣
六級餘震
又發生了

漆黑的暗夜
我聽見
一隻貓
慈悲的哭聲

不是耗子的錯
是老睡不好的地牛
翻身呀

這隻貓
從不會
為了同情
而鬆散自己的筋骨呀


美麗的風景
怎麼可能傳來陌生又刺耳的聲音

驚醒的人們以為
不放棄武力犯台的利爪
已伸向
台灣的心臟

(編按:選自921社會.心理重建資源手冊 開拓文教基金會出版)


朵思有大愛意識的女人,不喜歡獨自享用午夜的孤獨,她更擔心:黎明時分,被冷氣機上築巢的麻雀恩愛呢噥的聲調所刺傷。只好提前在零時一刻,按下一組生疏或熟悉的電話號碼,然後,遁入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蕩漾如瀑布,女人愉快想起:這世界總算有人被自己吵醒,且一起和她享用夜色的黑冥。她一逕古怪的把夜色分成三種,一種孤獨的黑,一種眾樂樂熱情的紅,以及天亮時懷抱希望的澄。而女人便那樣熬過了一夜又一夜。

(選自《飛翔咖啡屋》 爾雅出版)

男人的乳頭
江文瑜

從A罩杯至D罩杯找不著你的尺寸
原來你的只有小寫
躺在鋪上眠床的專櫃裡
abcd

「原先,過於羞澀拘謹
你只允許自己以O型面目示人
圓滿、無缺、閉鎖
任何人可能為你搬出的辯解;
『英挺動人的天生賦予,
不需要修飾的男人本色』
我熱心提供資本主義最佳邏輯,全力說服:
『同心圓纏繞舌頭緞帶的免費包裝,
較適合贈送情人的貼心禮品』;
撩起彎月弧形,滑梯至右下
意猶未盡,舔舐前進
(你的O如今披上一身舌帶,風姿綽約宛若a)
左上綿延而下,黏膩無絕
(此刻,你的O深飲一口氣,背脊堅挺,腰桿拉直如b)
靈舌緞帶交錯捎來數陣低喃的呼吸聲
溫溼如初夏的眉宇/梅雨
不小,打醒一季晚春
(你矜持的O終於口乾喉燥,展唇急促呻吟如c)
哦,舌帶差點忘記美容你的另一面O
他正乾瞪吃醋得漲紅了臉如O
來不及前置作業遊戲了
舌甘甜頭任意品嘗
綴繫成玫瑰花
(你的另一個O恢復自尊,微笑地再度挺直腰桿宛若d)」

負責打點男性罩杯專櫃的女人
滿意地凝視
abcd
屬於男人的
小寫款式

(選自《男人的乳頭》 元尊出版)

窗前飄雪
李元貞

靜靜的窗前飄著雪,輕如羽毛的雪,不斷地飄,
我不斷地寫,在電腦上不斷地寫,親愛的──
台灣現代女詩人們,好多心愛的詩,讓我感動!
我是特殊的讀者,不,不是批評家,我在寫妳們
寫我自己,寫好多女人的心,就算在島嶼旋轉,
旋轉在喧囂的文化巨獸下,阿!我們的姊妹──
美國女詩人們,比我們瘋狂銳利,也跟我們一般
寂寞與清醒,像窗外的雪,輕輕地飄下,飄下,飄
結晶時卻有厚度,那個厚度阿!可以洞穿巨獸
不斷地飄雪,不斷地我寫,好美阿,靜靜的窗前

寫于199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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