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女性主義者面對整型現象的自我反省

by 廖瑞華

這篇文章目的是希望從女性為主體經驗作為出發點,來回 應現階段女性主義者進行台灣美體或瘦身工業之批判論述,提出一個從行動者出發的反省。在種種批判美體工業論述中所形塑的女性主體究竟是什麼樣子,而論述中 如何忽略女性身為主體的聲音,使女性主義的主體性成為另一股壓迫、扭曲女性內在經驗的父權結構。

身體是個人建構自身認知的重要依據,在自身與他人互動的 建構過程中,外在眼光與身體認同之間是形成一種微觀層面的互動關係,身體的整飾勢必基於行動者與他人共享的意義系統,經由內化,逐漸成為行動者生活規範的 依據。整型行為的發生是在行動者內化了普遍認同的「美」或是「正常」之標準,進而希望透過外力矯正方式,以符合他人眼光的詮釋框架。


歧視彰顯了界分正常/異常間的界線

人非孤島般地活著,路上的陌生人與初次見面者的眼光像是 一把尺,那把尺直接了當的、毫不掩飾的直逼行動者面對身體上的不自然,壓迫著行動者意識到令自己失望的具象身體的部分,漸漸地形成一股內在壓力或是動力, 要求整飾外型,如何免於被盯上,不管行動者內心認不認同,外在歧視的眼光總會讓一個自以為滿意的人,徹底的、輕易的被擊潰……

凝視=集體共同規範=認同,在他觀的情境中,被觀看者內 化了正常與異常的區分界線,而當某種特定的價值被認定為是正常時,自然而然產生了異常,二元對立的思維常常發生在生活周遭,也逐漸成為一種評判行為的準 則,然而,正常等同於自然,自然等於理所當然的狀態時,異常的身體便仰賴矯正治療等方式,以恢復到「正常」的狀態,贏得自己與他人的身體認同,擺脫引人側 目的異常軀殼。

負面形象的整型女性

整型女性真的被社會結構所決定嗎?一個人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整體社會化對於正常與美貌的洗禮過程,如何成為一個女人心裡的極大負擔,而女性主義者聲稱拒絕以任何方式調整外型的絕對立場,成為另一股沸沸揚揚的壓迫女性的源頭。

住在一副連自身都無法認同的軀殼中的女性,其靈魂卻處於不被現實社會認同與不可以外力整飾身體間這種難以抉擇的情境中掙扎、磨難……

這個社會有兩股矛盾的力量在拉扯女人行動與思維,一股是 強調「自然就是美」的拒絕人工改造,另一就是不斷宣傳公認的「美貌標準」,只是當社會認可燒燙傷患者可以藉由整型讓身心恢復平衡,那為什麼沒長好的女性, 就得處於此矛盾情結中?整型污名使想要矯正回「正常」樣子的動機被消音,讓不採取整型的女性受到正常標準的煎熬,而去整型的女性卻羞於啟齒說明整型的緣由 與經過。

整過型女性被貼上「愛美」社會標籤,包括整型之後,非自 然生成的,讓整型女性不敢向外人言明,當然目前此現象在台灣社會及媒體中逐漸釋放對於整型女性的緊箍咒,但是卻朝向惡劣與粗糙的「百萬人工美女」之佯稱, 這股釋放整型男女的力量,缺乏細緻的貼近整型男女的內在敘述與社會批判之反省,終究還是淪陷在世人愛美的沼澤中。

在社會結構之外,女性在選擇手術過程中,果真如女性主義 者宣稱的因為醫療專業權威而盲目了嗎?其實不然,熟識的人際網絡提供參考資料,並且透過相關領域的人士來檢證整個手術過程,甚至主動了解手術過程與之後的 危險性與副作用,以及相關術後護理知識,但是決定動手術的選擇權仍然在行動者自己手中,在兩個衝突的情境中取決一個平衡點,並自行賦予行動的特殊意義,拋 開狹隘的「愛美」定義,更跳出「自然就是美」的框架,這個賦予行動意義的結果是使行動者免於落入矛盾之中,轉身得到自由。

女性主義學者與使者應有的反省

一般人,包括許多女性主義者們以為去整型就是為了要更美,或是符合公認的外貌標準,因此在大肆抨擊醫療專業的同時,也將女性視為在此過程中毫無反抗能力的待宰羔羊。然而,整型對女性而言,我相信「愛美」的動機是過於狹隘的說法。

身為一名具有女性意識的我來說,任何忽略女性對外在容貌 的心理感受之論述,都顯得暴力。尤其在面對周圍對正常與自然的標準,我們社會中的每個人皆是宣揚或增強標準尺寸的一份子,對女性而言是過於沈重的壓力,如 果女性主義者對社會建構的美貌標準無法藉由知識生產、論述批判的方式加以破除,那為什麼女性不能選擇可行且減輕壓力的方式讓自己的生活愉快些?為什麼女性 主義者對蘊藏美貌迷思的父權制度強烈撻伐的同時,間接形成整型女性內在另一種壓力或束縛?為什麼在批判任何調整外型方式的同時,為整型女性扣上缺乏自覺能 力,受制於美貌迷思而接受醫療手術之污名,反而忽略這些女性源於內在的痛苦經驗與認知?

台灣尚未見到有學者研究過整型女性的經驗,不過,「重塑 女體」的作者願意深入瞭解女性之所以整型的動機與心路歷程,正好給批判或聲稱絕對反對整型的女性主義者們有所反省,女性主義者們可以批判整型女性美貌的社 會建構過程,但需要更細緻地思考如何在行動者與結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或是在兩個層次間進行往來的思辨與對照,並培養自我在不同層次中進行觀察與行文論述 時自身反省的覺知能力。

另外,誰才是女性主義中的主體?謙卑的學術工作者或研究 者需要學著把自己擺在「體會他人行為」的位置,不因有人熱衷成為「家庭主婦」而為之喟嘆,也不因有人致力於瘦身而撻伐,因為不同的人佔據著不同的經驗,呈 現出個別敏感程度之差異,所以需要採取開放彈性的的認知與行動策略,同時也需要更細緻的處理攸關女性的議題,以謙卑的態度或許是擴張狹隘視野,或掙脫自身 位置所形成的特定價值框架的方法之一。

(本文由台北市女權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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