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勇敢的女人

by 吳梅相

初夏的早晨，早起的人變多了，有人學交際舞，有人練外丹功。總之，校園裡的清晨，總顯得熱鬧非常。在操場的一隅，很容易就可找到她，六年來，風雨無阻，一直持續著她慢跑的習慣，一如從前，只要她認為該做的、想做的就從不放棄，也不肯停止。
她－我的堂姐，一個年過五十卻仍在念著高商夜補校的女人。很難相信，一個人能因為堅持著自己必須有所成長而不停學習，甚至因為等不到公立高中補校的創立（經濟上不允許念私校）而唸了二次的國中補校。看著她對自己生活的積極與珍惜，我總要輕嘆自己的虛擲光陰。

也許是那一段束縛了二、三十年的婚姻，提起婚姻，總會在她臉上閃過幾許的無奈。因著相親的緣故，在那資訊尚未發達的年代，憑藉著媒人的一句話「人家台北有一間房子，又有一手功夫」，就這樣以為會衣食無缺的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來。而苦難的日子，也跟著開始。

堂姊夫原是個裝潢師父，照理說應當有不錯的收入，誰知，這個老公卻是個愛喝酒，俗言「三做四休睏」的 人，又在寡母的寵愛下，一直過著非常閒散的日子。一下子被婚姻綁住，又需負擔家計，對一個從未擔過責任的男人，怎會輕易安於家庭？據說，在尚未結婚前，這 個男人的早餐還是寡母幫傭回來，一手提著早餐，一手拎著報紙，每天送到床前來。對於這樣一個好逸惡勞的男人，顯然的，一家人的擔子自然就落在堂姐身上。

「從來不曾看過這呢啊麥曉煩惱的人！」這是伯母生前最常調侃她的話，而她的回答總是那一句：「認命啦！ 嘸麥按怎？」三十年的來來去去，你很難從她的臉上找到風霜的洗禮。靠著一手絕頂的裁縫功夫，她不只養大了四個小孩，也讓他們受了良好的大學教育，回想自己 失學的痛苦，這算是堂姐最感安慰的事了。而這二、三十年來的辛苦，霎那間都不算什麼，也值得了。

隨著冉冉昇起的陽光，她放慢了腳步，大聲一喝：「走！到我們家去坐坐吧！」看著她俐落的腳步，我跟著她 到了這外來人口特多的四層樓公寓，映入眼簾的，卻是三、四十年前的擺設－用薄木板的隔間，及鐵絲纏繞起的布簾，以現在的眼光，真的有些不堪。心想，這二、 三十年來，她是怎麼撐下來的？而用來裁製衣服的大木桌，佔據了整個客廳的空間。真的有點擠，甚至有些簡陋。陳舊的布簾跟堂姐一手的好功夫，實在不成正比。 剎時，心頭有點酸。我想，只有衣食無缺的人，才有能力考慮到格局、裝潢吧！否則單憑堂姐的才藝，曾為別人縫製 過無數亮眼的衣著與裝飾，怎會讓自己過得如此窘迫？而我的疑問，應該可以在那個大木桌上找到答案。

堂姐說，為了家，每天睜開眼都是忙不完的工作－有修改的、有訂做的、有代工的，為了賺錢，怎會有時間忙 自己的事？瞥見散落在大木桌上的幾塊布料，她接著說：「這幾年來，我已經不太做了。自從妳姐夫去世後，孩子也長大了，他們叫我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安排自己 的時間，不要去煩惱他們了。不過，一些老客人真要穿我做的衣服，我還是會幫幫忙啦！」是一份放不下的感情吧！靠著這門功夫，養大了孩子，免於挨餓受凍，所 以她說：「當作娛樂吧！」

幾年前堂姐夫的遽逝（酒後車禍致死），對她來說，未嘗不是解脫。雖然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但同住在一個 屋簷下，彼此的生活還是會有些牽制。短短幾年，堂姐努力完成自己的夢想，從國中、高中的補校，以及即將進入的空大，她將自己的生活塞得滿滿的，絲毫不讓煩 惱與痛苦找到縫隙鑽進來。她說，她終於找到自己了。

雖然這一生中沒有婚姻、愛情的滋潤，更因自己的不幸婚姻，而讓小妹到現在仍堅持獨身。然而，卻也因為強烈的求知與學習慾望，讓她顯得特別年輕，以及從未有過的滿足。此時，我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在她的空大畢業典禮上送上一束鮮花－為這個勇敢的女人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