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經驗 台灣轉化】處處融合多元平等價值於生活的北歐社會
by 陳竹儀
開版辭:2019年夏天,彭婉如基金會團隊在高師大性別教育所楊佳羚副教授領軍下,拜訪了瑞典斯德哥爾摩、隆德、馬爾摩及丹麥哥本哈根,為公共化托育、長照制度尋找可資借鏡的經驗。行程中,一行人參訪了托嬰中心、幼兒園、親子家庭中心、課後照顧中心、失智症日間照顧中心、居家服務中心、失智老人研究中心、家屬支持中心等幼兒及老人照顧相關機構。
晴朗的日空與藍天,是北歐諸國一年當中難得有日光的溫暖夏季。襯著夏日微風,我們參訪團的成員們在丹麥勞工博物館的中庭進行第一次的團討,交換這幾日走訪瑞典、丹麥的所聞所見。
在這次參訪中,團隊成員與當地第一線工作者對談、交流,除了經常感受到工作者對於自身工作的熱誠及活力之外,時不時覺察以人為本、民主、性別平等、多元、尊重、人權等等價值,就存在於照顧的細節當中。
在台灣,我們總感到理想與現實生活差距過大,所謂的「理想」似乎只是空泛的口號,也因此,在看到一個能夠將價值理念內化、落實得相當徹底的社會,想到在台灣面臨的困境,難免會感嘆,也會有點悲觀。
就在這個時刻,舒芸[1]和大家分享:「我們沒有悲觀的權利。」
因而將悲觀化為行動,婉如團隊開設專欄,期待分享在瑞典及丹麥的看見,讓台灣社會了解他們如何將這些價值逐步內化並落實在各個角落。
文章如下
北歐諸國只是國家養?只要有好制度,一切OK?
許多人會戲稱北歐國家的制度是「保母國家」、賦稅重、人民由國家養,有好制度一切就ok,甚至極端一點的人也會覺得,此生只有投胎才能達到這種境地。但事實上,我們在參訪的過程當中最驚訝的是,無論是主管、基層老師、第一線照顧員,言談之間,都能夠聽到他們提及一些我們覺得很遙遠、抽象的價值,如:「以人為本」、「性別平等」、「族群平等」⋯⋯似乎對於他們而言,這不是唱高調、生硬嚴肅的事情,就只是一種做事態度。北歐國家在制度建立的過程當中,透過公民參與,凝聚社會共識,因為人民普遍有共同的價值觀,在理念的落實上才能如此細緻、綿密。
瑞典是一個擁有眾多移民的國家,移民帶來了不同的文化,這些可能會讓瑞典社會覺得陌生、或甚至和瑞典原本的社會價值衝突,要達到「平等」的目標也成為新的挑戰:在各式服務下,要如何能夠讓移民融入、讓各式文化能夠共融、讓不同文化間的人能夠彼此理解、最終達到性別、族群、階級的平等?
族群平等不是口號:先讓孩子熟悉各種不同的面孔
我們在參訪的第二站:斯德哥爾摩的失智日照中心(Hudinge dagverksamhet)其中的工作人員分享,由於瑞典社會族群趨向多元化,工作人員試著讓多族裔的老人一起融入活動,例如藉由網路、平板電腦,讓老人能夠接觸他熟悉語言的影片和音樂。
當天下午,我們在斯德哥爾摩一所私立幼兒園(Vittra Rosjotorp)裡面看到了不一樣膚色的娃娃,原本以為這是因為這所幼兒園是雙語幼兒園,有許多孩子的背景是父母外派至瑞典工作的緣故,後來卻在各處幼兒教育的場景,看到不同種族、不同臉孔、不同膚色的人的形象。藉由日常幼兒會接觸到的玩具:玩偶、娃娃屋,展現不同面貌的人的圖像,而家庭的圖像,也不只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和孩子」這種單一異性戀核心家庭的樣貌。
創造融合相遇的機會
創造相遇融合的機會,是普遍存在在家庭支持中心、開放幼兒園當中的精神。當我們到隆德的開放幼兒園(Kulan)參訪時,映入眼簾的是各國的歡迎語、以及用各國語言呈現的「我」或「我們」,牆角上貼滿了各國國旗。工作人員和我們分享,這些國旗是他們邀請有到此地不同國籍的家庭自己繪製,我們也看到了屬於我們的旗幟。「讓孩子和別的孩子相遇」、「讓父母和別的父母相遇」、「讓多元文化、不同背景的人可以相遇」是這個地方最重要的目的。
唱歌時間是最熱門的活動,每次進行大約15-20分鐘,會依據參與孩子的年齡內容會稍有不同,進行的地點在開放幼兒園裡最大的房間。我們參訪時,正好有幸參與小小孩的唱歌活動。現場有一位瑞典爸爸帶著新生兒、另外一位新移民媽媽也帶著她的孩子,大家圍成一個圈圈、席地而坐,小小孩則由父母親抱著。當清脆的三角鐵響起,唱歌時間開始,輕快溫和的鋼琴聲創造出開心的氛圍,工作人員和父母、孩子一起唱歌,同時,會用動物玩偶、各式樂器等等製造不同的聲音,吸引孩子的注意。透過團體共同唱著瑞典童謠,即便是不了解瑞典語的我們,透過工作人員的動作、表情,也能融入其中跟唱,也逐漸地和坐在身旁的大人與孩子產生了互動。Kulan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讓大家產生共同感,以溫暖的氛圍、友善的微笑,創造讓陌生人逐漸相互熟識的場域,讓初來乍到的成員有受到歡迎的感覺、讓原本不認識的父母能夠相視而笑,讓不認識的孩子互相玩在一起。
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需求,Kulan也看到了這樣差異,因此做了一些調整。以哺乳為例,在瑞典的文化脈絡下,親餵是很日常的事情,處處可以哺乳,不需要特別安排,我們在2013年參訪的時候,Kulan的空間裡沒有哺乳室,但在六年後重回Kulan,發現他們考慮到不同文化、宗教背景的婦女對於身體隱私的需求,Kulan設置了哺乳室,同時除了固定的工作人員之外,也申請了一位融合計畫的工作人員,一週來一日,協助新移民者融入。
在馬爾摩的家庭支持中心(Familijens Hus),工作人員也看到了多元族群的需求。周邊的社群階級、種族多元,來到這裡的人,從高學歷到文盲都有。許多婦女在學會瑞典語之前,就已經懷孕,在家生產,沒有機會和外界社會接觸,因為語言的隔閡,他們不了解當地的社會資源、即使知道有家庭支持中心的社會資源,也會擔心來這裡不知道能做什麼,就會不敢來。因此,家庭支持中心有一個下午是「語言咖啡」,鼓勵這些婦女可以帶孩子出來,讓他們有機會練習瑞典語,讓他們有能力找到工作,不會被社會孤立。
在隆德家屬支持中心的工作人員和我們分享,他們會透過主動和某些族群的協會接觸,請這些協會找人來參與活動,第一次的活動多半以當地音樂、食物吸引他們參加,第二次活動才開始分享照顧相關訊息,同時也透過有移民背景的居服員,將資訊帶回去給他們的族群。有一位南斯拉夫裔背景的工作人員和我們分享,以她們的族群為例,多半不信任政府,而且在她們原本的文化當中,並沒有讓外人照顧自己父母的習慣,因此他們需要與擔任照顧者的兒女溝通,讓他們理解子女的角色所提供的親情無可取代,但其他照顧事務可以適時引進社會資源協助。
尊重文化的多元性、但仍堅持普世價值
這絕對不是說,在瑞典已經沒有種族歧視或文化衝突的問題。但由於瑞典社會對於尊重多元、促進平等有高度共識,他們在擬定政策、設計課程、開發服務的同時,都會盡量往這樣的目標前進。
如瑞典取消照顧者津貼政策的背景,是因為觀察到在許多移民背景的家庭當中,因為文化上普遍還是預設女性家屬為家庭照顧責任的承擔者,故移民家庭中領取照顧者津貼的人仍以女性為主,但這樣的政策效應,反而造成移民女性被照顧責任綁在家裡,無法外出工作、經濟獨立、與外界社會互動,無助於促進性別平等,反而加強性別刻板印象,因此最後取消津貼政策。
但他們同時也觀察到被照顧者的需求:當被照顧者的語言是一般居服員無法溝通時,如家屬具備能夠協助溝通的能力,政府會雇用家屬在居家服務提供的時間內,協助居服員與被照顧者溝通,但支付的薪資不高,通常只有最基本的工資作為補貼,且只有數小時,並不足以養家活口,目的是讓家屬能夠協助讓被照顧者獲得好的照顧,讓家屬能夠放心,不至於為了照顧需求,完全放棄自己的正職工作,喪失經濟能力。
凝聚社會共識、穩健地走向共同目標
正因為察覺到文化的差異與衝突,瑞典社會意識到衝突的起源是對彼此的未知與陌生,故在各個場域裡,思考如何讓不同族群、文化的人能彼此相遇。也唯有如此,才能細緻地將理念落實在各處。回到台灣,台灣也有越來越多的新住民族群,我們是否認同、也期許我們的孩子是在一個擁有多元文化、能彼此理解、融合的社會當中成長?如果這是我們的社會共識,我們是否應該思考,怎麼安排在日常生活裡自然的讓孩子「相遇」不同的文化,讓他們認識到我們這個社會是由許多不同樣貌的人組成的?如他們日常在學校裡接觸到的玩具、食物,或在主流文化的場域當中,思考如何引發新住民的參與興趣,讓孩子從童年開始就能夠玩在一起,而不是讓孩子的經驗,僅止於在節慶活動、體驗文化當中異文化的「展演」而已?
(作者為彭婉如文教基金會研究發展部專員)
[1]王舒芸,國立中正大學社會福利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