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喪儀式性別意識之檢討研討會側記

by 王正彤

前言:行政院婦女權益促進委員會於民國90年通過之「婦女政策綱領」中揭示「改革具貶抑、歧視女性的民俗儀典觀念,落實兩性平等」的政策方向,檢視民間習俗及儀式背後所具有的性別觀點,並對於相關習俗、儀式進行改革,以落實性別平等觀念。並透過省思、改造對於民間社會具有重要意義之「習俗」及「儀式」的過程,對國民進行性別平等觀念之再教育。嗣後,內政部民政司於94年度委託劉仲冬教授辦理完成之「我國婚喪儀式性別意識之檢討」研究報告,對於如何改變我國婚喪儀式中之性別意識,除建議教育部未來可將「發展多元且具有性別平等意識之婚喪儀式」此一主題納入各級學校社會相關科目中。

此次婦女新知基金會承辦「我國婚喪儀式性別意識之檢討研討會」,透過專題演講及分站工作坊形式,使參與者有機會重新檢視傳統婚喪儀式中所具有的性別歧視問題,並探討多元社會中,具有性別平等意涵的新的婚喪儀式的可能樣貌。分站工作坊中,則規劃教案研發工作坊及社會教育工作坊,除協助教師進行教學轉換、發想未來可能發展之教學媒材外,亦討論如何進行社會教育推廣,發展改造傳統婚喪儀式中的性別意識的社教活動之具體形式。

雖然承辦一個與個人生命這麼相關的活動,但我必須自承在先,其實我並未真正經歷過喪禮和婚禮,雖然同學、朋友的婚禮已經參加過幾場,外祖母也在幾年前過世,但我始終沒有真正經歷過儀式中的性別其實的禮俗的震撼教育。反而是此次研討會當天,許多參與者和講師的分享,為我帶來了一場幽深而寧靜的洗禮。

去年底《大年初一回娘家》剛出版的時候,我就閱讀了這本書,對於在我面前展開的,明明是現代但卻感覺非常古舊的世界感覺非常震驚,此次研討會中聆聽參與者的分享,也給我相同的感覺。結婚當日,要在門楣上懸掛丈夫褲子,讓新婚夫婦從下面進入,據說可以讓新娘日後比較乖,藉由這樣的儀式,希望達成「挫挫新娘的銳氣」的目標,不只迷信,想像這個儀式「從我跨下爬過去」的意象,也是對新娘本身的不尊重,為了達成相似目的的行為,還包括丟扇子、踩破瓦片等等。

其中一位參與者還分享到,她的一位女性親戚,在面臨婆婆及自己的父親同時過世時,因為怕帶給夫家厄運,被禁止為自己父親服喪,喪服等用品必須要丟到火裡,象徵兩者是沒有關係的。原來我們的社會是以這樣殘忍的方式,折辱一個女人,要她必須拋棄自己的過去、自己的人格,成為一個為夫家而生的媳婦。

但是成為「夫家的人」,也不代表以後就是坦途,蕭昭君老師(編註:花蓮教育大學教育系副教授)分享,媳婦在族譜上,只記載為「某氏」,半生的辛勞,換不到身後這個家族的感念;訃聞裡都是夫婿兒子如何發達,卻不見這個女人的面貌、性格、經歷,幾乎讓人忘記這是誰的喪禮。未婚的女子則自始就像不曾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一樣,不入祖譜、不入宗祠,不立牌位;女人也不能參與祭拜祖先(就算可以,她們也沒有女性的祖先可以拜祭)。於是女人從敘述裡、從森森供桌上消失,真正成為了所謂的「無名英雄」。參與者不無心痛的說:「雖然她/我對這樣的作法也有點意見,但是也沒辦法堅持,因為只是一個女兒/媳婦……」

禮俗、儀式之所以令在場分享的幾位來賓沉重而牢不可破的觀感,或許就像其中一位參與者所分享的,人生如此蒼茫,禍福如此難倚,將來如果發生了什麼不幸,歸咎起來往往都指向曾經違反習俗的人,這麼大的罪名,怎麼是一個只是想在當下選擇把性別平等置於習俗傳統以前的個人可以承擔的起的?因為未來不可知且不可掌握,所以人們謙卑的低下頭來,惶恐的希望可以未將來多做一點,或者多不做一點,以換取一點點心安,而這卻是以犧牲一個女人去愛、去釋放哀傷想念、去做為一個平等的人的機會做為代價。

曾經聽過一個朋友的笑談,說我們這些女性主義者根本不必怕鬼,反倒是鬼神避之唯恐不及,我那時只覺得,大概是因為這些父權文化下創出來的「鬼神」──玉皇大帝、文昌帝君、城隍爺、十殿閻羅、黑白無常,這些在信仰體系中佔有明確且顯眼地位的主神都是男性── 擔心如果跟我們這些什麼都要檢視的女性主義者狹路相逢,我們也要與祂們嘮叨數算,這個體系有多麼的父權,直到他們耳朵長繭吧。

但是在這次研討會之後,我忽然對這句話有一點更深的理解,那是因為做為女人,我們本身就是一群無主的孤魂,與自己的女祖的連結被切斷、被忽略,於是我們必須在無根的狀態自行茁長。我們的歸屬飄蕩而不確定,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變動的過程中我們不斷轉換身分,女兒、媳婦、太太、媽媽……直到死後我們發現,不知道可以歸去何方。夫家,就如參與者和講師所分享的,總有點覺得不太舒適,必須清晨即起、灑掃庭院、必須某程度的戒慎恐懼,但是原生的家庭已沒有我們容身的空間。這些稱謂,雖然都是自我的一部分,但如果撇開這些關係性的稱謂以後,我們還會是誰呢?因此我們飄盪在世界的間隙之中,扣問鬼神,何處(可以)是女兒家?直到鬼神也無言以對……

或許換個角度來看,因為「無主」,我們成為了最自主的女人,因為拒絕「附屬於某人」的標籤,所以我們能夠重新定義自身的主權;而事實上,在追問這個被體制構陷的無主狀態為何如此的過程中,我們的冤魂上天下地的探問,不安於這個社會強加給予我們的位置。執著於做一些改變,執著於打開自己,以及其他無主的孤魂的一些空間,於是我們成了具有能動性的靈魂,可以自己開拓自己最後歸屬的生命。

(作者為婦女新知基金會媒體與教育推廣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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