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歡迎生命誕生的方式
by 賴慧滿
為何選擇在家生產?
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您覺得自己最滿意的事是什麼?」
我會說:「我學會如何輕鬆的生孩子。」
這個答案可能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是的,這真是天外飛來的際遇,說真的,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為什麼「居家分娩」會來到我的生命。也許是內在那期盼人被尊重與關懷的渴求吧!現在,這個美好的生產經驗,已經成為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運。
我總是聽到周圍的女人談到生孩子的經驗,竟是如此的恐懼與痛苦。台灣逐日上昇的高剖腹生產率,可能已經是全球第一。當她們理所當然的看待剖腹生產、無痛分娩、擇時催生時,我的美好生產經驗更加叫我隔外珍惜。我想這是老天給我的生命最美的禮物。
我之所以會選擇居家分娩的生子方式,是因為際遇使然。首先,是在1989年,我在密蘇里州羅拉市居住的期間,參加了臨近一家農莊的集會,那是一個一百 多人的聚會,要為女主人凱蘿生子順利祈福。凱蘿選擇居家分娩,她的母親則是村裡的助產士。據說,在那村裡長大的孩子,都由凱蘿的母親接生。
那是一個很美的祈福聚會,我第一次了解「農夫」也可以是歌手、舞者、藝術家……,每個人都為凱蘿帶來了一份禮物,有佳餚、歡笑與歌舞。最後,她們讓凱 蘿坐在一個裝飾過又舒適的椅子,村裡的男女將她圍住,唱著甜美的歌曲,並由幾位友人用玫瑰水為她清洗手腳,用香膏為她按摩。那是叫人十分感動的場面,真的 很美,很溫馨。一星期之後,凱蘿生了一個可愛的寶寶。母子平安。這是一次十分顛覆性的生命際遇,我第一次理解到「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可以是感人肺腑的溫馨 祝福」,同時,也是一個「社區的重要大事」。他們告訴我村裡的人都十分相熟,犯罪率很低。我不禁的連想著:如果每個生命都能這樣的受到讚美、歡迎與祝福, 世界是不是會和諧一些?!
墨西哥女性的生育經驗
另一次是,在1990年的夏季,我在芝加哥接受了蒙特梭利嬰幼兒教師的訓練課程。我遇見了許多特別的人與事。當時引起我動念選擇居家分娩是來自同學親身經驗的分享。這位同學來自墨西哥的鄉下,她在課堂裡分享了她產子的故事,令我神往不已。
她說生子其實不難,只要足夠放鬆就不痛。產婦要完全聽從身體所發出的訊息,讓子宮和寶寶自然的互動,寶寶就會慢慢的穿過產道娩出。她描述著她如何在一 個特別搭築,只有微光穿透的房子裡,在丈夫的陪同下,輕鬆產子的過程。之後,她將胎盤與多種蔬果作成果汁飲用,身體頓時迅速復原,充滿能量的親身經歷。望 著她的臉孔,閃著健康紅潤的光澤,這實際年齡已然三十的媽媽,看來就像二十歲的年輕女孩。再想到她那已滿兩歲的男孩Eagle,臉頰上浮現著安祥與沉靜, 真是令人覺得印象深刻。她的故事引來了課堂上熱烈的討論,在這些分享的過程中,我才了解「居家分娩」已經在美國迅速的擴展中。許多歐洲國家更將「助產制 度」視為重要的婦幼醫療系統。
更令我吃驚的是,受訓期間的其中一位老師Pat,她不止擁有蒙氏合格教師證照也是小兒科醫生。她的第三個孩子JOE,也是在家中出生,將近兩歲仍在吃 母乳。我決定好好了解這些事,也對她們的行事有更多的好奇。在台灣,我曾隨著三個姊姊進入產房,陪伴她們,我聽到的是女人的尖叫,感受到的是她們的恐懼。 當我遇到這些與我生長經驗完全背離的人與事,確實叫我深受吸引。我決定要好好的了解和研究有關女人生產的事。
神的出生
原來「居家分娩」的生產方式,已經開始受到一些年輕父母的歡迎。主要原因是這樣的方式較醫院生產更自然與放鬆。加上「連心」(Bonding)與依附 關係等相關嬰兒研究陸續出爐,也使得新生代的父母尋求更人性化的產子過程。再者,就是因為醫療行為的過度介入,使得美國的剖腹生產比率較歐洲各國為高,引 起父母的注意與比較,才將行之已久的歐洲婦產醫療模式引入美國。這樣的努力並匯集了本來美國原有「暗存」的助產文化,使得「助產」與「居家分娩」逐漸再受 到新生代的青睞。我是何其幸運的接觸到這樣的「新文化經驗」,使我的人生增添更多美好的回憶,更豐富了我的生命。
對我更別具意義的是,就在我即將結束訓練的那個夜裡,我做了一個很特別的夢。夢境裡,我看見自己肚子大大的,像是一粒金色的球體。剎那間,金色球體開 始移動,越來越快的穿越過黑暗的通道。當金色光球體停下掉落時,居然跳出一個俊美的孩子。我從夢裡醒來,驚覺那夢裡的孩子竟是大名頂頂的印度大神 Krishna。這樣的夢,對一個由十七歲起就學習印度密宗瑜伽的我而言,是有特別的含意。這個夢像是在告訴我「生子」是一件神聖的事。每個孩子的出生都 是神的出生。
由於學習瑜伽的關係,我的周圍盡是環繞著崇尚自然,重視人本關懷的朋友。雖然散居各州卻經常往來,他們多半選擇自然的生產方式與自然療法。在朋友的影 響下,我開始慎重的考慮選擇居家分娩。但是,真正影響我的也是際遇。當時我曾因為暑假超修過多的課程,而引起急性胃潰瘍緊急住進哥倫比亞市的醫院。在那個 全市設備最齊全,醫師水準最高的教學醫院裡,我受到非常不平等的待遇。許多實習醫師要我做了許多我不需要的檢查,並完全不理會我的主訴,還鬧出一些令人啼 笑皆非的事。這使我對這家醫院的印象極差,也無法再相信。我堅決的告訴自己決不輕易再進這家醫院。
第一個寶寶的誕生
當我決定懷孕時,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市,也有了合法的助產士與助產中心。我決定去拜訪一下。助產中心的服務內容讓我滿意,其中叫我更放心的是,助產中心 與醫院的合作契約。其一是,若在懷孕期間發現產婦不合適自然生產時,將轉介至醫院。第二是,助產中心強調女人的懷孕與生產是人生自然的過程,若非必要決不 介入用藥催產。這也是我所想要的自然生產方式。第三,若在生產過程中發現問題,將有緊急處理系統協助處理,產婦得以委任助產中心的助產士為經紀與諮詢人, 除可選定產婦滿意的醫師之外,也監督院方的各項服務,以避免產婦不必要的傷害與損失。這些附加的服務內容,讓我這個黃皮膚亞洲女人有受到保障與照顧的感 覺。於是,我與外子簽下了契約,決定居家分娩。
在產檢的過程裡,我與助產士雪倫由生疏到熟絡。產檢時,先生規定一定得陪同產婦前來做產檢。每次產檢時間有一小時之久,每件事情都問的俱細靡遺。對我 的飲食與營養攝取狀況詳細的掌控及身體健康的狀況嚴謹的了解。讓我深刻的感受到我的身體健康與否和我的生產有密切關連,更在助產士的鼓勵下,保持適度的運 動,培養身體足夠的體力與耐力。
觸診時,格外的尊重我的感覺,讓我覺得放鬆和安全。當寶寶越來越大的時候,助產士會教導我用觸摸來感受寶寶的身體。我們也一起藉著聽胎兒心跳的機器, 找到寶寶的心跳聲。助產士會讓我們聽一兩分鐘,並計算寶寶的心跳。那種聽到寶寶心跳聲的喜悅,是外子和我感到快樂甜美的時刻。在懷孕期的產檢中,助產士詳 細的解釋和教導我們有關各種醫學檢驗的知識,並客觀的告訴我們檢驗的利弊得失和潛在危險。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考慮是否我們有必要花費此項金額。助產士也在 產後教導夫妻有關生育控制的知識。
此外,助產中心也安排一位婦產科醫師為我做了二次產檢。除了預防生產過程中,萬一出現問題時,這位產科醫師可以接手之外,也讓產婦安心,讓產婦知道連 續醫療的銜接情形,才不致讓產婦在緊急的生命狀況時由不熟識的醫生接手,產生不安與恐懼。這些對產婦生命的尊重與關心叫我覺得隔外貼心。我和產科醫生比絲 也因此結交成為朋友,更看到她在長期從事與助產士合作上的改變。當時,她除了在市立醫院工作外,也在助產中心工作。她對助產工作的投入叫我動容,即便是眾 人下班的黃昏或是好天氣的週末,常會看到她在工作。
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忙,她總是幽默的笑說:「我為我的使命工作!」這樣的回答就像是我們倆熟知的密碼,也會讓我憶及在產檢過程中的談話。我曾問她為何她 來助產中心服務的事。她告訴我:「美國的醫療系統是有不合理和不足的地方,她要以行動來改善這個狀態,讓更多的婦女與家庭受到更完善的照顧。」這也是另一 個產科男醫師喬的回答。我總是對他們能以具體而正面的行動付出,來建設新的視界而倍受感動。
同時,助產中心也在夜間安排了懷孕與生產的課程,夫妻必須協同參加。這個課程談到女性懷孕期的身心變化與兩性的調適,生產的過程與如何運用呼吸及生產 時,藉著身體姿勢的改變等來幫助順利的生產。同時,也花許多時間討論到先生應如何支持與協助另一半生產,和為人父的心情調適。我們常在互相討論的過程中, 了解夫妻在懷孕期可能發生種種事情的普同與獨特之處。這個為期將近三個月的課程,使得我們與會的這些父母們也變成了好朋友,互相的分享經驗與生孩子的喜 悅。
在生產過程中,助產士雪倫與她的助手金,和我的先生都隨侍在側。她們不時的為我打氣與陪伴,為我按摩,給我喝點果汁補充體力。其中,沒有任何的催促與 不悅,她們教導我的先生如何陪伴我呼吸,也教我如何出力與放鬆。金的溫柔與了解,以及她那充滿愛的撫觸,讓我的心情安定又放鬆。雪倫的鼓勵、支持和指導, 讓我鼓足勇氣一試再試。就這樣,她們耐心的支持,和幽默的對話,的確減輕了我的壓力,在歷經六個小時之後,在凌晨四點十分,寶寶就安全的誕生了。寶寶出生 之後,他們依照我的要求,讓寶寶在我懷裡一段時間,互相擁抱。寶寶學習吸吮我的乳頭,我們相互對視良久,內心感動萬分,珍惜這段美妙的認親時刻。在只有微 弱燭光的房間內,寶寶睜大了雙眼看著我,也環視著周圍的人。在場的人都好感動、好開心的歡迎寶寶來到這個世界上。
當天中午,雪倫又為寶寶再做一次檢查,告訴我們寶寶的狀況一切良好。同時,也檢查我的狀況,告知我如何照顧自己與寶寶的衛教常識。看著寶寶用充滿著愛 的眼神與聲調和小寶貝對話,我們知道小寶寶和雪倫也有一份屬於他們特別的感情。隨後,我們市內的猶裔小兒科名醫漢娜‧所羅門也到家裡為寶寶做新生兒的檢 查。一星期之後,雪倫又來家裡一趟,再次了解我和寶寶的情形,確定我們一切平安。
我們和其他居家分娩的家庭變成好友。我們也成立了一個叫做MotherCraft的媽媽支持團體。我和好友茱蒂一起為大家編寫社區雜誌,並聘請哥倫比 亞市內知名的教授來為我們演講。我們也和國際母乳會的母親合辦活動,共享資源。這是我貢獻自己的方式,其他的媽媽是畫家、會計師、律師等等行業的也用她們 的專長來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交集的點是接受助產中心的服務,選擇另一種不同於醫院的生產經驗。我從中學到什麼叫「共同利益團體」的草根文化,也看到社區 意識所創造出來的旺盛生命力。我也和他們一起前往州政府去請願,要求政府改變法案。我從周圍的家庭、父母身上學到如何尊重自己的權利和理性的爭取自己的權 利。這些美好的人生經驗,真是特別的美麗。
內在無窮能量的啟迪
在回來台灣之前,我也曾陪伴好友雷妮爾生產。她選擇在助產中心生產。我負責照顧她的老大,讓他的孩子可以隨時想她時就可以進來瞧一瞧。狀況也是非常的 順利。我也曾參加另一個女人雪莉的祈福聚會。她的寶寶出生之後,因為先天心臟動靜血管錯置而死亡。雪莉很難過,我們決定為她舉行印地安人的祈福儀式,祝禱 她走出悲傷。我深刻的體會家庭間、女人之間的相互支持,對我是何等的重要。我們雖然分別擁有不同的種族、膚色、價值與宗教信仰,卻因為堅持「非暴力」、 「自然」的生產方式,變成緊密相連又友好的支持網絡。這是我過去在台灣所不曾體會到的。具好有雷妮爾告訴我,現在連市內的公立醫院Boone County Hospital 都有助產士了!另外,還有一個提倡助產的組織形成,名稱叫做Friends of Missouri Midwives。同時,州政府社福機構也與助產制度連結,讓青少年未婚懷孕的媽媽們,在陪產士(Doula)與助產士協同幫助產婦生產。
我經常會想起第一次生產的經驗,那也是一個母親真正誕生的時刻。在我懷孕時,雪倫推薦我閱讀許多女人成功順利產子的書,讓我從中學習成功生產的經驗與 態度。並且叫我要警覺不受其他「痛苦生產」的婦女催眠,而因為恐懼走上與她們相同的痛苦之路。她請我一定要相信女人是有能力自然生產的能力。助產士的樂觀 態度,引領我樂觀的看待自己的生產過程。我也藉著閱讀來了解和學習這些女人成功生產的密訣。
這些閱讀的影響力,在我的產程中給我更多心理上的支持。在子宮收縮密集的高峰期,我首度親身體驗到身體的奧妙與子宮所產生的巨大能力。雪倫與金教導我如何和我的身體與力量做朋友,合而為一的順利產子。這些重要的學習,使我的第二次生產,變得更加的輕鬆、容易與順利。
回到台灣之後,我遍尋不著任何能相信我和配合我的產科醫生。我請求新莊的一位助產士從旁協助我,在家裡產下了第二個孩子。在那次生產過程中,我更理解 到生孩子的要領,也品嚐到人生難遇的高峰經驗,直到如今都仍然滋潤著我的生命。我了解到自己無窮無盡的內在能量,也深信自己的勇氣將足以承擔身為人母的重 責大任。我相信只要方法對,產婦夠放鬆,生產並不這麼可怕和困難。
現在,偶而會有一些新女性想要嘗試居家生產,來向我請教生孩子的方法。目前國內已有近三十位的婦女選擇居家分娩。我從沒有想過要推動居家生產,這只是 我個人的選擇。我只是希望在我們的社會裡,能有更人性、更具尊嚴、完整又經濟的婦幼醫療政策。好讓每位婦女可以有更好的保障。我並不認為所有的產婦都要做 居家分娩,卻希望能使身強體壯的健康產婦讓助產士來協助生產。讓產科醫師能有更多的心力與時間來照顧較複雜的狀況。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希望台灣的高剖腹產 率能夠下降。
我常憂心的想,在自然界的動物世界裡,可能人類是唯一忘記如何生養下一代的族群?這是文明的產物嗎?台灣的下一代,會是什麼樣呢?當一個動物族群完全以背離原始的本性與本能的方式來生存時,他們與大自然會用什麼樣的方式連結?又將如何的共存?
前一些時日,我曾拜訪中央研究院的熊秉真教授,她讓我看了中國古代民間流傳穩婆助產的古書。當下我感觸萬千,原來我的諸多堅持並非怪異行徑,而是內在 潛存的血統基因。我概然的表示自己是今之古人。令人惋惜的是,當西方如今急於探尋東方的智慧的現在,我們卻緊緊的抓住過去西方經驗的尾巴,甚至不惜重蹈覆 轍,和拋棄我們祖先長久累積的人生智慧!我在美國遇到了許多勇於面對真理的醫療人士,他們用行動來說出對自己同胞的關懷與愛。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希望我們 的勇氣與行動,能為台灣的下一代帶來幸福與祝福。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自醫望雜誌)
(本文作者為國際嬰兒按摩協會、蒙特梭利教育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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