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支持:蜂巢公益合作社

by 張怡潔

「療養院裡有人一住就是十幾二十年,社員說:『我的人生都在這裡了。我來世間這遭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談起2013年成立蜂巢公益合作社( 簡稱蜂巢)的機緣,戴雅君清晰而堅定的語調中,透露著一份不捨的心情。缺乏社區支援,讓許多精障者一出院就面臨著孤立無援,陷入重回醫院的無盡輪迴。「如果不去做,這些人的生命可能就沒有改變的機會了」。

▲圖說:鹿野耕食宿提供病友一處能在大自然中找回安定與寧靜的所在。戴雅君攝影
▲圖說:鹿野耕食宿提供病友一處能在大自然中找回安定與寧靜的所在。戴雅君攝影

面對真正的問題

桃園大廟景福宮不遠處的寧靜社區內,推開蜂巢店門,映入眼簾的小巧客廳中擺放著二手商品,與一張張靦腆微笑的臉龐。戴雅君端來一杯蜂蜜茶,沙發上的社員們靠了過來,一起聊著蜂巢多年來的努力,彼此像家人般自在談話,社員與工作者幾乎無別。蜂巢提供精神障礙者復健與生活支援,目前共有12位精障者社員,2位全職工作者戴雅君、顏苡安,以及2位兼職的職能治療師傅凱翎,社工師楊念湘。

幾位社員談起了自己的狀況:「我家很常爭吵,我就很容易憂鬱症,賴床逃避。」、「這裡讓我有個寄託,有地方可去,而不是在家胡思亂想。」戴雅君曾在新北市精障關懷的組織工作,看到許多病友除了家以外無處可去,家卻無力提供所需的照顧。臺灣普遍的復健機構, 服務人數眾多,團體式的復健課程、制度化的住宿管理,往往忽略了病友個別的性格和需求。社員阿臨說:「在那裡講話太大聲、動作不對,都會被指正。」

戴雅君和先生陳宗仁決定拿出自己的積蓄,以社區微型組織的模式經營蜂巢, 只招收少數病友,實質陪伴每個人的需求。她說:「我想讓病友的困難與問題真正被看見和改變。」社員可以自主租房子或住家裡,白天再來蜂巢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唱歌、寫東西,以尊重自由與人性的復健, 在社區中提供一個友善對待的歸屬。

社員建成回想當年因失智流落街頭, 一無所有的徬徨和社會不尊重的對待, 讓他頓時迷失了自我。「做一個流浪者真的很無助」,在蜂巢慢慢復健下, 現在他有了積蓄, 有能力租房子自立生活。

一進到蜂巢,就可以看見入門處牆壁上的標語:「從失序到自序,底層弱勢自立生活實驗空間。」由左至右為社員阿臨、建成及戴雅君,散發著認真實踐的光芒。張怡潔攝影
一進到蜂巢,就可以看見入門處牆壁上的標語:「從失序到自序,底層弱勢自立生活實驗空間。」由左至右為社員阿臨、建成及戴雅君,散發著認真實踐的光芒。張怡潔攝影

不同需求的合作

蜜蜂以團隊合作互助,蜂巢即是以「蜂」取代「瘋」。「雖然有人會說,你生病是你家的事,但大家活在相同的世界裡,我會期待每個人的需求都能被看見,『公益合作社』就是希望支持不同人的生活需求。」戴雅君感受到多元彈性的工作很少,勞工多半必須符合雇主的制式想像,如一天工作8小時。服用治療藥物的病友,容易手抖或嗜睡,制式工作無法緩衝與休息,往往難以持續。「能不能有更多型態的工作機會, 讓每個人都能好好發展? 」

每天早上9點開店,社員們忙著清洗、烤地瓜,每小時輪流推地瓜車到社區販賣,其他人看顧二手商店、採買煮食中餐,或是各自做著有興趣的事,透過這些貼近社區的日常工作,與居民面對面互動,幫助離開醫院的社員一步步適應社會。

這種型態需要眾人的通力合作。雖然目前受限立案為復健中心,但蜂巢正朝向合作社的方向前進。例如地瓜攤由社員共同參與,排班的社員如身心不適,其他人會提供協助,透過合作開創友善彈性的工作模式。此外,社區居民的捐贈、消費或志工協助,也是讓蜂巢走向自立運作的關鍵。「蜂巢是整個社區合作完成的,不是同情,而是理解。」當社區真正理解,就會分享自己的資源, 過程中自然建立了關係,形成緊密的社區網絡。人與人之間的支持,正是病友走出過往傷痛的重要力量。

▲圖說:幫助社員經濟自立的夯地瓜,由大家一起輪班販賣,收入依據勞動內容與時間等等來分配。戴雅君攝影
▲圖說:幫助社員經濟自立的夯地瓜,由大家一起輪班販賣,收入依據勞動內容與時間等等來分配。戴雅君攝影

自然的療癒

成立第2年,戴雅君發現有些社員即使服用大量藥物,仍無法改善問題,開始思考藥物治療的有限,一般社會工作的認知是精障者必須吃一輩子的藥,但這會讓他與生活剝離,產生「我在跟你說話,但我感覺不到你」的副作用。因此她一直在尋覓有別於長期吃藥的方式,因緣際會認識了提供精障者自然療法的臺東鹿鳴精舍。她認知到:「人的生活離自然越遠、身心就會失衡。」在鹿野,與自然相近,藉由耕作、無毒蔬食、經絡療法,身心相互影響,社員狀況真的逐漸改善。

「像社員阿富,吃了3、4年的抗憂鬱藥, 每天只能睡2小時,這是很痛苦的,在鹿野終於可以自然入睡。他以前負面經驗多,一直想著這些挫折,當然會有無望感,現在累了能睡,還有我們正向的互動,心情就慢慢開了。」2015年,蜂巢在臺東鹿野鄉間成立了鹿野耕食宿,背包客可以來耕食住宿,同時也是支持經營的一份力量,讓更多社員安心在自然中生活、治療。

一路走來,深刻體悟社工員面對艱峻的環境,日復一日消耗了原有的熱情與想望。建立蜂巢也是希望實驗出社區永續經營微型復健中心的可能性,成本門檻較低,有志的年輕人能回到自己的家鄉開一間。「每個社區都一定有生病的人,需要這樣的空間來陪伴他們,讓問題真正解決。」採訪尾聲,阿臨告訴我:「人不能一直看過去的恩怨成敗,不然沒辦法接受未來的美好。我現在也學著放下,想像美好的事物,慢慢建立自己的信心。」真誠的眼神中閃耀著重新開始的渴望,如同一隻認真的小蜜蜂,在蜂巢裡找回自己生命的節奏,準備再次舞動。

除了店內,擺設在蜂巢門口的二手衣物攤位像是個結緣的場所,社區內的移民工、經濟弱勢者也常來光顧。張怡潔攝影
除了店內,擺設在蜂巢門口的二手衣物攤位像是個結緣的場所,社區內的移民工、經濟弱勢者也常來光顧。張怡潔攝影

同場加映:【真實的看見】

「二手商店就是想創造社區和社員有所接觸的平臺。」媒體過分渲染疾病與暴力的關聯,讓大家對精障者有不安全的刻板印象。戴雅君認為:「越是敏感,就要更直接面對。」因此蜂巢門口裝設了大片透明玻璃窗,向社區募集物品。「越開放,社區就能越認識我們,對待精障者的視野就會更開放。」居民在互動中看見社員努力工作的樣子,反而主動前來關心蜂巢的狀況,漸漸了解精障者和大家都一樣,每個人有不同的個性和成長經歷,他們只是不像一般人幸運,遭逢變故時,身邊沒有家庭、社會的倚靠。蜂巢與社區一起合作,為他們撐起一處溫暖的歸所。

後記:主婦聯盟合作社近3年來,每年7月綠主張月刊企畫合作社運動特刊,除了呼應合作社節外,也希望讓社員、職員了解更多合作社的理念、努力。2015年為友善書業合作社,促進社間合作,2016年則希望讓社員了解更多不同領域的合作社。合作精神更是在合作社的形式之前,例如合作社起源英國的羅虛戴爾合作社,一群勞工為了自己的生活權益奮而團結,才有了後來的合作社組織。因此,本次焦點話題並非想報導多麼壯大或成功的合作社,而是想介紹一些小而美的典範,默默在社區中努力著,從草創到一步步發展的路上,經歷了什麼,這些點點滴滴的努力是我們更想讓社員看見的,並重新審視合作的初衷。

其中,主婦聯盟合作社長期以來關懷精神障礙者,並努力提供適合的就業機會,也希望鼓勵社員透過自主成立合作社,關懷社區,協助弱勢者的團結。雖然蜂巢受限為立案為精神復健機構,精神上朝向合作社的理想前進,也持續努力透過社區空間共同友善支持精障者,也唯有社區民眾的合作(我們都是某方面的弱勢者),相互理解及團結,才能讓這樣的友善空間永續存在。

(作者為主婦聯盟合作社新竹分社社員,本文原刊登於《綠主張》月刊,2016年7月第1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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