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裡那個陽剛少女的原型

by 吳怡慧

在我成長的歷程中,其實陽剛少女對於我的性別意識有其影響。而這一切,要先從女性的內衣說起。

也許每個女性都曾有過像陽剛少女般的性別操演。photo credit:unsplash@Joshua Fuller

我對女性的內衣,開始有所覺知,源於小學中年級時的一次夜市經驗。當時,大概是二十出頭歲的表哥,帶我上夜市買東西。夜市中,各式各樣的小吃,看得小小年紀的我,內心好繽紛。表哥帶著我在人群中慢慢前進,而我的雙眼不斷掃射一攤又一攤,五顏六色的美味。忽然,表哥問我:「你猜前面那個人是男生還是女生?」

定眼一看,前方那人的背影,有著短短的頭髮,俐落的襯衫加長褲的打扮,我想也沒想就說:「男生啊」。表哥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說:「你錯了!」「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太喜歡表哥那種十足肯定對方性別的得意笑容。「你看『她』的襯衫裡面是不是有兩條帶子的樣子?那就肯定是女生了啊!」然後,我們的老師在某天上課的時候,把男生支開,開始跟我們說明如何穿胸罩。於是,我開始知道,女人等於有穿胸罩的人。

接著,成為國中老師之後,在國中校園裡,遇見許多不穿胸罩的女學生。女孩們不但不穿胸罩,還要把胸部給「束」起來。女孩們稱之為「束胸」。而她們不去張揚自己的不同,卻已經被標誌為不同,然後,在校園裡各自創造自己的故事。

每個女人生命中都有個陽剛少女

原本以為我是在寫別人的故事。在歷經寫作的停滯、痛苦、自我質疑中,突然發現我與這些陽剛少女的相遇不是偶然的,原來自己的生命經驗中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性別操演。

在那個與博班同窗聽與說的歷程中,我突然靈光乍現。所有為這份敘事探究所寫過的斷簡殘篇經歷,突然,就這樣融會貫通,一個一個串了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體。我開始理解到為什麼生長在一個本以為是「重女輕男」的家庭中(我有三個弟弟,我是書讀最好,從不用做家事的長女),為什麼我還會對性別理論有興趣?在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受害經驗啊!我優秀的學業表現,一直是父母「驕其親友」的招牌,我為什麼會去相信這社會對女生總是比較不公平的理論呢?

因為撰寫敘事探究論文的「歷程」中,讓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會從國小的「小男生」變成國中的「小女生」,然後蓄起長髮、畏於領導、恐懼表現剽悍,努力展現的是陰柔氣質,急於擺脫的是陽剛氣質,這就是無形的性別規訓,讓我從身體到性別氣質都在努力的操演著,以加入這套性別秩序,找到一個位子,避免被邊緣化。

我也開始體會到為什麼國小時期那麼想「像男生」的我、那麼想「當男生」的我,那個曾經在班級講台上叱吒風雲,積極領導的我消失了。「我」開始變成一個溫文有禮的女生,會去證明自己有能力有主見,但不喜歡「強出頭」;會去追求真理,但不喜歡與人爭論,讓人「難堪」;會去努力扮演配合的角色,但不願意再像國小那樣跳出來領導了。因為,要成為最受歡迎的人,在我生理女性的基礎上,就是應該像國小那個女同學一樣,披肩的長髮、淺淺的微笑和溫柔的模樣,這正是性別規訓力量之所在。只是,在這樣的順服過程中,即便我這二十年來一直努力複製那樣的女性氣質,但,我內心那個「像男生的我」,卻也怎麼樣也不肯消失,一直在這套性別邏輯中掙扎著,也試圖反抗著。所以我努力讓自己的表現比弟弟優秀、讓父母能夠以「女」為貴。

原來,我之所以關心陽剛少女,不純粹是因為教學經歷、對性別理論的志趣與論文寫作的需求,而讓我「發現」陽剛少女。更可能的原因是,我體內的那個陽剛少女的我,帶我走上這條路。因為隱含在自身生命故事中的遺憾,那個曾經也是陽剛少女的我、因為順應性別規訓而被自己親手封印的那個「像男生的我」,一直以來,無形之中地帶領著我走上這條探究之路。

每個女人生命中或許都有過這樣一個陽剛少女的時期,只是被規訓了,被宰制了,所以乖乖回到生理女性/ 陰柔氣質/異性戀的矩陣中。因為這些陽剛少女,我有機會回顧自己在這個矩陣中的經驗,更慶幸自己得以與這些氣質少數女生,並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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