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上工了

by 方仁

華燈初上，放學的放學，下班的下班，我打點好一切，微笑著準備去上工了。

「你受得了嗎？」「你這麼老，還要工作啊！」視茫茫，髮蒼蒼，不輕的工作量讓人質疑？我微笑以對。其實身體上的累，休息睡眠好恢復；心裡上的累，就常常不知道該如何釋放？要微笑談何容易？

我們夫妻是社區大廈的清潔工。每天清理九幢廿樓層三百餘戶人家放置在門口的垃圾。分類好後，在約定的時間送上垃圾車。就這樣一份簡單的工作，竟也不容易全然與人無爭。日日讓我看盡人生百態，辛酸和喜樂隨時品嘗。

一天，一位年輕住戶怒氣沖沖地衝到警衛室，叱喝花甲警衛為何不接電話：「你是做什麼吃的？」我感傷地想起自己曾經的遭遇：「你不知道你們是沒有資格和我們一同坐在電梯中的嗎？我們花錢，就是要提高生活品味，改善生活品質。」恍神中，年輕人忽而怒氣轉向我，「我打電話就是要他轉告，你沒有收我家垃圾。我住十九樓耶，還要我親自下來說。」我不容分辯：「是你家逾時拿出了，監視器會清楚地錄到我們曾二度檢查過。」他轉身揚長而去。我看見老公輕吐著氣，拳頭捏緊又放鬆。他在壓制怒氣，控制情緒。盛氣凌人、頤指氣使帶來的委屈常使我難過。有種很深的痛，細細的啃噬著心，不是負重閃到腰，或是不小心劃傷流血受到傷害所能比擬的。

我不曉得人性的尊嚴，世事的是非架構在那上面？只曉得越老越明白：像我們這種沒專業、沒學識的人，要折腰謀生，許多時候是沒有太多的選擇。忍吧，微笑以對。老闆不是說：「嫌人手少？工資不多？你不做，失業的人有的是。」至於資源回收所得，大樓委員會要分成，咬牙認了。年輕時不認命，苦頭吃足。想工作單軌持續進行，妥協是唯一的法子。我們老來得的獨生兒子，努力發憤，完全不用操心，該是從我們背影中有所領悟吧。

「太太辛苦了！給工廠員工訂的鮮奶每天都有多，我放門口，自己拿著喝好嗎？」「變天了，一會兒就要下雨了，這雨衣送你穿。」「不是每戶人家垃圾都會分類，要小心玻璃唷。」生命的強心劑、身體的疲勞常從這些溫馨的話語注入和解除。　　至於住戶老爺爺、老奶奶拿著他們海外兒孫的照片要和你分享，也憑添了工作時的趣味。一家人最大的額外收穫則是來自資源回收時，喜歡的書、兒子的讀物都是你丟我撿來的。惜福不浪費的想法，打發了他放學後的時間，彌補了他沒進補習班的遺憾。無形中習得自動自發求新知的態度，想來是他今日能讀醫學院的最大原因吧！應該微笑的。

華燈初上，放學的放學，下班的下班，我打點好一切，微笑著準備去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