泌乳二三事

by 卡蜜兒

一直以為人的乳房跟奶瓶一樣，乳頭有一個洞，哺乳的時候，乳汁會從那個洞口源源不絕地流出來，我仔細觀察過自己的乳房，從沒看過那個像奶瓶頂端一樣的洞，以為等哺乳的時候才會出現！

從懷孕開始，我更密集地觀察自己的乳房，想看看那個頂端的洞何時會出現。那是一種雜帶著好奇、不解、陌生感的期待，就像是健康教育課本或朋友們口耳相傳總有一天會出現的「月經」，當它有一天終於在你的內褲裡被發現，一時之間心裡面還是有著那麼一點不確定、不習慣、不自在。

當我發現乳頭上有白色細小皮屑物體伴隨敏感、刺痛的觸覺時，以為那是因為懷孕時乳房快速變大，造成乳頭「皸裂」現象所致，每天辛勤地在乳房、乳暈、乳頭擦高級的乳液，希望給予充分的滋潤，不再皸裂脫皮，可是那個白色皮屑仍然一再出現。然後我胸前的衣服溼了二塊，摸起來黏黏的，聞起來沒什麼味道，我的乳頭上甚至出現了透明或淡乳白色的液體，像雨後玻璃上的水珠，凝在乳頭上，浸溼了衣服，甚至直接滴到我日益隆起的肚子上，而且其實不像奶瓶，只有頂端會流出液體，整個乳頭看起來比較像是一個蓮蓬頭，露珠狀的液體從看不見的洞口滲出來！

我又開始懷疑自己有問題，因為乳汁不是要一直到生產過後才會出現？為什麼才懷孕五個月就會泌乳？那真的是乳汁嗎？還是一種情況不明的病變？為什麼從小到大從來沒人告訴過我？我上網、翻書、詢問所有曾經有過懷孕生產經驗的女人以及產檢的醫師，終於確定在懷孕的過程中就會開始有乳汁的分泌，是「正常」的，而在這些解答的最後都會伴隨著他人一聲驚嘆：「你才五個月就泌乳了，真是早，以後一定是個乳汁豐盈的媽媽！」疑問盡釋，心裡油然升起一股欣慰的驕傲感並且因為身體這奇妙變化與「功能」感覺到不可思議，迫不及待想要體驗生產之後親自哺乳的感覺，看我的身體如何流出足以餵養另一個生命所需一切養分、免疫力的汁液！

這種期待沒有延續太久，我的婆婆對於餵母乳這件事抱持著徹底的質疑，她認為母乳沒有牛奶來得營養，最晚四個月後就應該開始餵牛奶，事先擠出來冰的母乳絕對不能給小孩喝，否則會拉肚子，乳房裡的母乳太久沒給小孩喝也要擠掉，不然小孩喝了也要拉肚子，某某牌的奶粉最好，因為小孩養得白白胖胖……，我對自己的肯定與驕傲在她眼中立刻成為不可思議的荒謬，覺得我打算要做的事其實無異存心害死自己小孩，而我一心想要奉獻給自己小孩的珍貴乳汁，在她眼中竟然比連那裡來都不知道的牛被機器擠出來的乳汁經過多重手續處理變成的奶粉所泡成的牛奶還不如。

或許，台灣過去那個貧瘠的年代使女人分泌不出足夠（營養）的乳汁撫育嬰孩，或許，在資本主義的強力灌輸下，「牛奶至上，有錢人才喝得起牛奶」成為她們那一輩女人集體的意識，這不只是簡單的商業邏輯及成功的促銷手段，我看到的是一種透過對女人身體的否定，使她和自己的身體脫離、和自己的小孩脫離，和對自己的肯定與認同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