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即是次等公民？

by 王正彤

親愛的寶貝：

這時間夜正深，我點起一支菸，寫信給你。點菸的同時我想起最近立法院剛通過二讀的「菸害防治法修正草案」，如果這個條文通過了，台灣就會成為第一個以「立法」方式規範孕婦不可以吸菸的國家了，而這個條文也就會在我懷著你的時候發生作用。

我讀過很多資料告訴我孕婦吸菸或吸二手菸，對胎兒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所以如果將來我終於決定要讓你來到這個世界，懷孕期間我就會暫停吸菸，希望妳能像妳的外公外婆每天對我念茲在茲健康的身體。

但是這個法條讓我不舒服的是，這個國家想保障胎兒的身體健康，實行的途徑卻不是限制孕婦周遭50公尺禁止吸菸、不是禁止與孕婦同住的家人不可以吸菸，也不是認真對孕婦進行宣導，卻是透過「限制女人」的方式達成目的。在我們還不能輕易的以「危害健康」為理由立法全面禁止吸菸的同時，一個女人因為懷孕，立刻變成了次等公民，她的自由──做為一個現代人最基本的權利 ──頓時降級，可以輕易予以限制。

寶貝，在這個國家裡，女人真的很辛苦，因為女人的權利、自由永遠排在其他的目的、價值的後面，只要有一個看起來高尚的、重要的目標，不需審慎的法益衡量，立法者就可以輕易把女人的權利犧牲掉，就像同樣是最近在行政院通過，送入立法院的「生育保健法草案」。

寶貝，你可以看到這封信，表示你曾經在我的身體裡安安穩穩的著床、發育、離開我的身體，長大。我不知道關於懷孕生育這件事情，以後你會經歷什麼，也許妳會和某一個人發生性行為不小心懷孕，變成一個無法承擔生養責任的未婚媽媽；也許妳會成為某一個人的太太，夫家的人發現妳懷的不是男寶寶，會希望妳不要生出來多一張嘴；也許妳會在最窮途潦倒的時候懷孕，總之，妳有可能面對是否要實行人工流產的決定。

對妳來說，我相信這一定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每天早上妳醒來，會想起有一個小生命在你的下腹部安靜的成長，然後妳覺得你好像多了解了一點這個世界的奧秘，但是你可能一邊會非常痛苦掙扎，因為你知道這不是一個對的時點，也許是財力、也許是時間、也許是精神上的負荷，也或許以上皆是。寶貝，不管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我想要你知道我都支持你，因為我知道你已經盡力做出對你自己、也對小孩最好的決定了。

但是我們的國家似乎不這麼認為，台灣的生育率不斷下降、宗教團體也開始嘗試將他們教義中對「生命」、「尊重」的定義以法律的方式普及在社會中，因此，對他們來說，你想的永遠不夠周密、只要你想人工流產，你永遠都不夠尊重生命，因此不管你考慮多久、找幾個了解你的人談過、搜尋過多少資料，依行政院版「生育保健法草案」，你走進婦產科掛號之後，還要強迫你再想三天，並且要強迫你接受諮商。

當然，國家、宗教團體不會考慮這種否定你有自主決定能力的法律，會讓你個人的尊嚴受到什麼靳傷，也不會了解強制諮商和思考期會如何加重已經在你身上烙印的罪惡感，更不會注意到，幾小時的諮商、幾天的等待，根本不可能改變你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一個對生養小孩不友善的國家裡的處境。你仍然沒有武器以對抗對你或你的孩子不友善的婆家、也仍然缺乏時間、金錢或友善的環境及制度，讓你能夠成為快樂的未婚媽媽，或者是能夠兼顧工作、家務勞動和養小孩的女超人。

女人自主思考、決定的能力在「許多墮胎是衝動下的產物」的論調下被弱化，但是詭異地，接受了強制諮詢和思考期的女人，卻被宗教團體描述成為有如黃袍加身一般，變得無所不能，由此妳可以具體的了解在我們的社會中是如何弱智化女人，並虛構父權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力量。

寶貝，我衷心希望這樣的保護主義式的父權意識型態不要再繼續借由一個一個法案被強制落實，讓婦運前輩們過去20年的努力，能夠讓台灣在女性權益方面持續前行。

最近看到一個連續劇，劇中的女主角被歹人強姦導致懷孕，但是她身邊的眾人仍然不顧她破碎受創的心靈，告訴她「孩子是無辜的，要把它留下來」。即使性侵害防治法通過了這麼久，我們的社會中仍然傳遞出這種罔顧女人權益和感受的「胎兒為大」的說法，真令我感覺不寒而慄啊。

（作者為婦女新知基金會媒體與教育推廣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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