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對方的鞋

by 張愛倫

禮拜五的熱炒店。店外騎樓上早已排滿桌椅，店內水箱裡爬滿了活躍的螃蟹魚蝦，服務生忙碌地走動，吆喝生此起彼落，一陣陣水氣酒氣熱鬧地飄散開來。微雨的夜晚，下了計程車，拖著兩個孩子的我更顯得格格不入。老公說他今晚在這兒跟幾個大學同學小聚，放眼望去要找人都不知從何找起，只好撥手機。

「你們真的來了？」老公從某一扇門出來，一臉驚訝。店內，酒促小姐周旋在一桌桌下了班正要享受週末的上班族之間，看起來都是同事朋友，很少有家庭聚餐，遑論我家這樣幼稚園年紀的孩子。「孩子們說想找爸爸。」我一派輕鬆但其實有點得意地說。

孩子從小跟媽媽黏得緊，加上孩子小時我曾辭掉工作一陣子當全職主婦，家事和照顧小孩的分工自然而然就多半由我擔負。爸爸也不是不願意參與，但是孩子難免偏愛找媽媽，於是我去朋友聚會很難不帶小孩，即使試著即把小孩留在家裡讓爸爸帶，孩子也常忍不住要來找媽媽。我的聚會中，孩子一來，很快就會因為「小朋友睡覺時間到了」草草作結，或者話題整個從大人轉移到小孩身上。

我知道有的家庭，不論貧富，媽媽的角色就是為了孩子而存在。不擅長打理孩子的其他家人，覺得媽媽不在的時候「好麻煩」，覺得「孩子就是要找媽媽」。這個邏輯延伸下去，就是「所以媽媽要在家照顧小孩，少出門吧！」甚至「都當媽媽了，怎麼還那麼愛玩？」男人跟朋友見面吃飯甚至上酒店都叫應酬，彷彿是有生產力，是不得不去的；女人跟朋友見面吃飯即使只是喝咖啡，就從來不會是應酬，是可有可無，不去也沒關係的。

多數時候，媽媽也因為心疼孩子，可以忍耐並犧牲一點自己的社交生活，犧牲身為女人的小我，成就被放大的媽媽的大我。有些夫妻則會因此開始吵架。

男人覺得自己上了一天班，面對上司、客戶的壓力，回家只想玩玩孩子不是帶孩子，何況對他來說，「家」這個場域是跟「公司」完全相反的，象徵著休息、放鬆。如果女人不巧是全職媽媽，男人可能還會理直氣壯地認為，主婦怎麼會瞭解自己的辛苦，何況帶小孩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經濟重擔都是他在扛。

女人則是覺得，自己的奉獻是出於愛，是為了家庭為了孩子，如果自己心意被視為空氣一樣的存在，不被體恤，要出去跟朋友見面吃飯，都要被嫌棄指責，那自己真是比菲傭還不如：菲傭有薪水，禮拜天還放假。偏偏家中的經濟地位經常就決定了發言的順位，許多女人、尤其是全職媽媽，只好繼續忍讓，繼續把自己壓縮成為沒有好朋友的好媽媽、好妻子。

所以我拖著孩子到熱炒店來，想看看孩子的爸的聚會會因此有什麼變化。

有趣的是，男人們突然都不敢講太太或女朋友的壞話，無論誰說起自家的妻小都變得有所保留。還有人拍下老公、我跟孩子的合照，開玩笑說要把照片傳給女友表示自己今晚來是「家庭聚會」，不是men’s talk. 後來，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先帶孩子回家洗澡睡覺，老公差不多晚一個小時回來。他說我走後，同桌一位同學就說「我要回家給女兒洗澡」跟著離席。顯然有人懂了我的意思。

進入現場，比在家互相吵架抱怨、比賽誰比較辛苦、誰應不應該出門逍遙，有效多了。

其實同樣的，女人如果老覺得不懂男人工作哪裡辛苦，也可以找機會跟上班時的老公見面，譬如中午約在他公司附近吃飯，或部門聚會時一起出席，看看他在家門以外的樣子。與其在男人下班累得像條狗時，對他大吐苦水要求體諒，不如在他精神奕奕時共進午餐，心平氣和閒話家常，溝通的效果會好很多。走出自己的框架，走進對方的空間，就可以少一點誤解、多一點瞭解，也就多一點幸福和恩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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