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生! ──一個單親媽媽的內心矛盾

by 張瀞文

我的兒子翔翔有一個小毛病,每當別人問他是男生或是女生,他就眨著美麗的大眼睛說:「我是女生!」同時露出詭異的笑容。因為他有一雙大眼睛,長睫毛,笑起來眼睛會放電,所以常常讓人雌雄莫辨,曾經同一個人連問他5次,他都說自己是女生。

當這件事重複不斷發生,我發現自己竟然升起一些擔憂,懷疑翔翔的自我性別認同是否傾向女性,甚至閃過一絲他會不會變成同性戀的憂慮。

對自己的憂慮有些驚訝!我問自己,即使他的性別認同偏向女生又怎麼樣?難道這樣就不正常嗎?在我的性別意義觀點體系中,認為男生一定要學習男性的認同嗎?我開始讓自己的念頭帶路,更深層地探究我的性別角色認同與教養態度。

雖然我是女性主義者,堅持破除刻板的性別角色教育,從兒子上尚未出世,我就開始計劃教養他成為一個女性主義者理想中的陰陽同體的雙性人 (androgyny),也就是中性人,但是,當他一再說他是女生時,我竟然會有一點擔憂!我心中到底有何矛盾?這些矛盾應該就是存在於我心中的傳統性別 價值的餘毒,這些餘毒與重新建構過的、去父權的意義觀點並存,同時運作,一明一暗,互相拉扯較勁,我竟然跟我的研究個案一樣!這大概是人格體系的通則,每 一個人在面對同一個思考對象或是事件,會有兩個以上的人格體系或是價值體系同時運作。

所以當一個女性改變了自幼接受的性別模式,或者是接受了傳統性別價值觀之外的觀點,還是必然經常遭遇檢驗,甚至是心靈中潛在父母或是權威的鞭打與責罰,即使像我這樣願意用生命去顛覆父權的女人都不例外。我還擔心翔翔會不會是同性戀者。

我有個極好的朋友是女同志,對同志,我並沒有反對或是歧視,我甚至羨慕我所認識的女同志之間的愛情。但是,跟所有父母一樣,自己兒子或是女兒是同性 戀,就跟別人家的事情不一樣,隱約的壓力、恐懼就慢慢氾出。我問自己為什麼會擔憂孩子是同性戀?發現有兩個層次可以思考:第一,擔心他將面對強大的社會污 名,這令我心疼,但是這基本上是他自己要面對的;第二,我憂心自己將面對的污名,這可能會令我對父權有更大的憤怒。

第二個層次又可分為,我個人必須面對的情境脈絡,與所有的女性主義者與爭取自主的女人可能因此揹上的污名。前者,一定會有人以此作為石塊丟擲我,特別 是孩子爸爸那一邊的親族,這些石塊包括,「因為你要離婚,所以才會讓孩子變成這樣!」、「因為你主張女權,才會把兒子教的男不男,女不女!」等等這樣的污 名;這些污名當然都是父權對非父權的污衊,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是抱持與父權同一陣線。

可是,我既然知道他們錯了,我還擔憂什麼?

我擔憂的其實是他們將會以我的選擇來指控我教養的失敗(他們眼中的失敗),指控我因為自己的自由意願(他們稱有自己意願的女人是任性、自私),「害」翔翔變成這種他們眼中所謂的「不正常」男人(一般人對男同志的污名),而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衝突,與衝突後的情緒。

至於關於女性主義者的污名,當然延伸自個人的污名,那些父權支持者,將會以翔翔成長歷程作為拆毀女性主義舞台的鐵鎚,諸如「單親的母親就會教出同性戀 兒子!」、「離婚的女人一定會交出不正常的孩子!」、「女性主義者教出的孩子一定會有性別適應的問題!」等等污名。難道有爸爸的孩子都不會是同性戀嗎?難 道雙親家庭的爸爸都能全心陪孩子成長嗎?

思路又回頭,只要我不將這些拿來放在自己胸口,誰可以指責我的教養與選擇?只要我知道孩子一切的自我認同都很健康,誰能指責我!

但是回歸到自我的層面,我最擔憂的其實是自己可能被指為教養失敗,即使我完全不認為教出一個同性戀孩子是母親的責任或是所謂的失敗。然而我還是相信有 人會這樣認為,說來說去還是我將別人可能對我的污名放在心上,事情還未發生就開始鞭打自己,這跟母職角色認同中,母親的自我與孩子的自我無法完全抽離有 關,母親將孩子的一切都放在她的自我中,以孩子所展現的生命狀態來評斷自己作為母親的價值,或是作為人的價值;雖然我沒有其他女人那麼在意,畢竟還是有些在意。

想到這裡,才發現自己的父權恐懼症還真不輕,雖然自認為對抗這些不合理的對待具有完全的正當性,還是擔憂這些衝突與對立的發生。這條母子成長之路還很漫長!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自台灣立報89年7月26日,作者為非靜書房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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