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中帶淚，苦中作樂

by 傅孟麗

「兩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與孟麗從書店一起回家，我順道載她，車上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先生打來：『晚上快九點了，小孩去哪裡了？』我猛然想起孩子還在我大嫂家，然後我和先生又不免一場口角，放下手機，我又累又無奈。那時正是新知（註：高雄市新知協會） 與書店一起要交棒，我懇求孟麗好久，她一直婉拒接書店，只說她會一直幫忙與協助我。直到那天晚上，在車上，她親眼見到我的幾乎「家破人亡」，她說她不忍心 看我如此，於是，就在車上，她答應接下書店。對我而言，那樣的答應，如同見我快溺水，奮不顧身，跳入水裡，救我上岸。那樣的性情中人，唯小說裡讀過了。只 是沒想到這一身衣淋濕，竟一濕就兩載……。」

這是不久前，好書店第一任董事長李佳燕為了勸進第四任董事長人選而發出的一封電子郵件。兩年前那個夜晚，歷歷在目；佳燕當時身兼婦女新知理事長及好書 店董事長，自己還是個開業醫生，操勞煩心可想而知。我常看見她愁容滿面，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快滅頂了，能無動於衷嗎？能不伸出援手嗎？明知經營書店的艱困難 為，我還敢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不是頭殼壞掉，而是由衷而發的一股疼惜，疼惜佳燕，疼惜她兩年來身負雙重重任，她的孩子還小，她的家庭要經營維繫，她自己的 事業要顧。而我，單身一個，孩子都大了，是所有董監事裡最無後顧之憂的人選。我不接，誰接呢？

三年來，好書店在險惡的大環境中活存下來，已邁入第四年，當傳統書店一間間不支倒地，我們卻屹立不搖， 靠的是什麼？是女性堅苦卓絕、刻苦耐勞的傻勁，是推動婦運和文化的一片熱情！每當困頓受挫時，我就想到那些打從開始就不看好我們的男性們，「看妳們能搞出 什麼名堂來？」難道一群自稱為精英的女性，集資經營一家主題書店的結果，就是豎起白旗，向市場投降？

接掌好書店時，正是景氣大壞，好書店已陷入困境，門市無比蕭條，二樓餐廳和書店都在虧損，其實，我們等 於同時經營兩家店，兩個大窟窿，嚴重失血。我暗忖如果不另闢通路，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一面忍痛關閉餐廳，先堵住一個窟窿。一面主動寫信給各級學校，不亢 不卑地宣傳我們的書店，告訴他們我們所能提供的服務不同於一般書商，希望學校能多多採購我們的精選好書。

同時，我們也透過婦女新知像勞工局申請二度就業希望工程，以獲得勞工局補助九個月的人事費；另一方面透過新知理事長余嬪（高雄師大成教所所 長）的提供資訊，積極申請教育部城鄉接軌案，正好運用二度就業的媽媽們去跑書展。從去年三月起，我們接受一切單位邀請，到處去舉辦性別、親子、生命教育書 展。從小學到大專院校、從高雄市到高雄縣、屏東縣偏遠地區，我們搬書、賣書、導讀、演講，大腦與身體同時發揮最大能量，從來沒人抱怨過。

算一算，好書店竟然在一年內辦了百餘場書展，平均三天一次。這還不包括學校或單位團購的書籍。在沒車沒 錢的情況下，我們居然辦了一百場書展！除了傻勁，還有對書店的熱愛。我們每位董監事，只要有車的人，都輪流載書去擺書攤。書展通常是在學校裡辦，有的一連 三、五天，有的是配合性別或相關研討會，展出數小時到一整日。我們去擺書攤時，都要自己搬書，也渾然不覺世俗的眼光。我們心裡只有推動婦女運動和推介好書 的意念，諄諄善誘，導讀演講，角色上比較像推廣教育者，完全不以為自己是書商。

在這兩年裡，我和書店的另一位董事張婉如合作無間，彼此已建立了良好默契。我們輪流到書店值班，在同一 本工作日誌上紀錄重要事項，彼此互補，完成任務。譬如，我值班時接到某單位書展的邀請，敲定時間地點，婉如就會自動去執行這件事。兩年來，她的二手車簡直 就是我們書店的專用貨車，風雨無阻。這種合作模式，就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形式，在書店裡，我們每個人的角色互補，每個人都可輪流去做同一件事情，沒有階級 意識，沒有上對下的關係，也沒人為了升遷或利益而鉤心鬥角。

我這個人有點潔癖，眼裡比較容不下髒。有時到書店，發覺廁所有異味或垢漬，就會立刻刷洗，摸到書上有灰 塵，也不能忍受，看在工作人員眼裡，當然明白。後來我們的洗手間就一直維持乾爽無異味，甚至好幾次，我到書店時，會發現她們把電扇開著直接對洗手間吹風 呢！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董事長，只不過是受信託的一個代表，既然大家信任我，我就該竭盡所能，把我們好不容易打造起來的女性書店經營下去。

在大家眼中的我，是個具有浪漫文藝氣息的女人，從前的我可還真的是不食人間煙火哩！對金錢尤其沒概念，更不要說與人討價還價，斤斤計較了。

自從主掌書店，為了眾人的投資，我把自己搞成一個「啪剃頭ㄟ查某」，常常跟廠商為錢吵架。有一次，我人 在台北，書店發生停水事件，原來兩個馬達空轉很久都燒壞了，水電行的人說不能修復，要換新的，因為聯絡不上我，工作人員就換新的，水電行要價六千多元，書 店的規定是兩千元內付現，超過的都要月結，為此，水電行老闆娘十分不悅。等我回到高雄，立刻打電話詢問了幾家廠商，比價結果，如果自己去買馬達，兩個只要 三千元。當下我就打電話給水電行，和老闆娘力爭，話不投機，她氣得說要來拆馬達，正中下懷，我就順水推舟，請她來拆（當時已經用了一個禮拜了），並且沒付 一毛錢工資哩！

總之，書店就是靠這樣的省吃儉用，斤斤計較，大錢不花，小錢也不馬虎，能DIY的就DIY，開源不易，節流是唯一途徑。女人當家，才能如此不顧排場，一切務實。男人那套交際應酬擺場面，不足為鏡。

我們就是這樣經營一家書店的，笑中帶淚，苦中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