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

by 眼鏡猴

在沉默許久之後，你終於開口說出一路上折磨著你我的事實：「不敢相信我感染了HIV！」你面帶愧疚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看著我，旋即又低下頭，從口袋中拿出香菸，期待氤氳的香煙氣息，可以稍稀釋內心或這個空間的緊張。

靜默化作抗議的喧鬧，使氣氛備感壓力，腦中此起彼落的聲音，卻不斷迴響：「狀況嚴不嚴重，我會失去你嗎？」、「我沒有感染，但我為什麼一點都開心不起來？」、「我不想因為病毒而離開你，但我們的未來該怎麼辦？又會走向哪裡？」病毒好像不只在你的血液裡，更在我和你、我們和未來之間，漫成了一片撥之不去的迷霧；我甚至感受到內心有一個想要譴責你的吶喊：「為什麼要讓病毒進到我們的生活？為什麼沒保護好自己？你怎忍心糊塗的這樣打亂原本平靜的生活？到底是誰這樣害苦了我們？」但我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於事無補，同時也只會讓你更加的孤立與備感壓力，所以我只得讓這樣的聲音在腦子裡喧囂。我期待能成為一道城牆，幫你擋下未來即將出現種種障礙，又怎忍心站在拿著道德量尺的千千萬萬指責者之中呢？我是你的戰友，不只對抗病毒，也對抗這聽見HIV就患了失心瘋的社會。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健康！」這是我從紊亂的思緒中，想到目前最具正向意義的一句話，不想再停留在這種沉悶的氣氛，人應該向前走。我們一起搜尋著網路上關於感染者生活細節的文章，看著這些細如牛毛的瑣碎事，我很用功的都記在腦子裡，甚至列出了一張表，以防自己在哪個地方疏忽了；我像個鬧鐘一樣，隨時提醒你記得吃藥、赴診，注意你身體各種相關的指數，就擔心，死神又往我們靠近一步；鼓勵你去參加活動、團體，期待你能正向面對未來的日子；我們謹慎的進行性行為，不想讓你擔心會傳染給我，因此控管著每一步驟……。看著你漸漸走出陰霾，身體也都維持在健康的狀況，我為自己的稱職，感到十分的滿意。

在某一次的爭吵裡，你對我說：「我是你的伴侶，不是一個在音樂盒中的陶瓷旋轉娃娃！」這打碎了我原本堅強的外殼，所有脆弱的感覺隨著眼淚奪眶而出，並且咆哮著我不曾透露的壓抑想法。過去的吶喊原來沒有轉化，只是被堅強的城牆，封鎖在我的心底，刻意或無意的被忽視，終於累積成狂暴的嘶吼，隨著這被戳開的小洞，傾瀉而下！我自認為的保護，事實上是將自己給藏了起來，我們在病毒介入的關係中沒有了血肉，我成了一個專職的看護、品管員，沒有自己的聲音；你則被矮化成沒有能力的小孩，等待他人的救贖，而我自詡為那名拯救者。病毒造成了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們在一個互相保護的美名之下，拉開彼此，漸行漸遠，背地裡，卻是誰也不敢正視病毒在關係中造成的影響，我以為我在正視他，其實連看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你早發現了，而我卻現在才領悟。

我過去怎麼都沒有發現呢？你因為血液裡的 positive factor（編譯：正面基因），透過許多管道一步一步了解適合你的positive life（編譯：正面人生），但誰來告訴我？身為一個negative person（編譯：負面的個體），要如何成長？我可以跟誰去宣洩我的壓力與感傷（這些我現在才發現的玩意兒）？原來不只你需要戰友，我也需要，而我只有你。

原來在HIV的陰影下，我比你還孤立……

（本文由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