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擾者的親歷：後悔與反思
by 希希口述、喬伊林訪談
希希一直是一個職業女性，目前已有10餘年的工作經驗。她分享的是之前經歷的、現在還在後悔的有關性騷擾的事件：
勇敢說出女上司不當的身體碰觸
講起來是挺尷尬的一件事。大概在我剛工作 2、3 年的時候，手下開始帶人了，雖然也不算是一個正式的領導，但是能帶人感覺是領導的肯定，也是一種蠻好的鍛煉。
當時我們部門新招了一個男孩，剛畢業，人很溫柔，我們年齡也相差不多，就一起玩得蠻好的，下班以後還經常一起吃飯什麼的。一開始這個男孩不是我來帶的，他有一個男主管，不知道是相處不太好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後來就調到我這邊來帶了。我當時對他應該是有一點喜歡的吧，可能因為我們有一個類似上下級的工作關係，要不就是因為我比他大幾歲，我自己根本沒意識到。雖然現在說出來都是藉口，但是我覺得當時我會做出那些行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當時挺喜歡他的；當然還有一 個部分是，我對自己做了什麼沒有任何意識，好像當時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做了那些事；如果我沒意識當然就不會知道這種行為是不對的；當然，我是他某種程度上的上級肯定是有一定影響的，這也是我自己之後學習了相關知識才知道的。
大概帶了他幾個月以後，有一個跟我們關係都不錯的男同事開我倆的玩笑，我才有了一點意識。那個同事說，大家都看出來了，你就不要假裝了—— 我也沒明白是怎麼看出來的。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我們仨——那個開我們玩笑的男同事、他、還有我剛好下班後一起吃飯，他說：「你以後教我什麼東西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靠我那麼近？你給我講系統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貼在我身上了。」那個時候我的腦子裡面就好像過電影一樣，突然重播起來上一次我給他講系統的時候，怎麼貼著他耳朵跟他講話，怎麼樣整個人貼在他後背上給他做操作演示，也是在那一刻突然就意識到這些動作多麼沒有必要，多麼錯誤。毫不誇張地說，我當時臉都紅到脖子根了，真的是想找地縫鑽進去。 那之後雖然對他有感覺，我還是儘量跟他保持距離，再後來他自己都上手了，也不用我教了。
我知道無知不能作為傷害別人的藉口，所以我一直很自責。當時我雖然意識到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是根本不了解除了男女關係方面，到底在哪裡不對了。其實現在想想，要是我們關係沒有那麼好，他不能找到機會跟我講出來，我是一個級別更高或者人更凶的上級，他可能就得一直默默忍受著； 要不是他提出來之後，我馬上意識到這是錯的，馬上有意識地控制距離，要是我再惱羞成怒報復了，他可能都沒辦法在這個公司繼續工作；要是他是女 的，我是男的，他敢不敢提出來都要另說了。所以當時那個很多人轉發的法國女演員德娜芙反對 metoo 的公開信（見 法國影星德納芙等發聲，指反性侵運動矯枉過正）讓我很反感，我覺得你要性自由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以此作為你過分的讓對方不適的行為、甚至騷擾和侵害的藉口。
到現在我也沒有找到機會跟他道歉，還是自己懦弱吧，覺得非常羞愧，不想再提起這件事。而且他也沒有特別明確地說什麼，我要是自己找上去硬要道歉好像也挺奇怪的。我也不知道這個事情有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傷害，有沒有影響他以後的生活，那次說了以後，他再也沒提起過。後來我倆都離開了那家公司，他結婚、老婆生了小孩也都沒請過我，也就慢慢失去聯繫了。
身為主管，後悔放縱散布裸露動畫的敵意環境
還有一件事情，是我參與一個創業項目的時候發生的。那時候我在這 個專案裡面負責對內與對外溝通的部分，其中就包含了人事的工作。當時我 們有一個只有創業合夥人的微信群，裡面有三個男生兩個女生，很多即時性 的工作都是在這個群裡溝通的。有一天我不記得具體是在討論什麼事情，有 一個男生發了一個小新的圖片，就是小新褲子脫下來，「小丁丁」（編註：陰莖的俗稱）轉來轉去的一 個動圖，應該很多人都見過，我當時還覺得蠻搞笑的。另外一個新來的女生， 好像是剛從國外回來就加入這個項目的。她馬上在群裡說，請你不要發這種圖片，我覺得很不舒服，然後又「@」了我說，你是人事，你應該出面管一下 這個事情。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覺得這個女生事兒真多，我記得我可能就說 了句不要在工作群裡發工作無關的圖片之類的。但是我私下跟那個發圖的男 生一起講了一下這個女生矯情之類的壞話。後來這個男生找了個由頭挑釁地 說了什麼怪話，這個女生就直接退群了。她大概也就在這個項目裡面待了 2 個月就離開了，走的時候跟我們所有人都沒知會，應該是對我們特別失望吧。
其實惹禍的這個圖，可能有些人跟當時的我一樣覺得根本沒什麼，但是這不能成為一個藉口。因為有人覺得不舒服並且明確地表達出來了，我們就應該尊重她，也應該尊重她覺得不舒服的權利。我自己反思了一下覺得，作為一個人事，我做對的部分是，馬上叫停工作群裡發送工作無關圖片的行 動。但是我缺失的是，應該馬上找發圖的男同事聊一下，聊的絕不應該是這 個女同事有什麼問題，而是這個男生不應該在工作群裡發無關的圖浪費每個 人的時間，也不應該發送可能有性意味的圖片，因為這涉及了性騷擾，不僅 僅是對提出的這個女同事，而是對所有在群裡的可能覺得不舒服的男女同 事——也包括我。我當時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我對性騷擾的無行 動間接導致了該女同事離開這個項目。而且在這個項目裡面，我算是牽頭建 立人事系統的人，要是這個項目成功了，估計這個系統也不會考慮好防治性騷擾的問題。
不再做性騷擾事件的旁觀者
我接觸了性別平等相關的概念以後，仔細思考了這兩件事能夠發生的原因。我覺得小時候的情感教育其實是有一點影響的，我父母那代人是恥於表達情感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從哪裡學習如何跟人建立感情，所以在對那個 男同事實施性騷擾以前我一直沒有學會如何掌握和我喜歡的男性交往的尺度， 或者說沒學會怎麼 flirt（編註：調情）；還有一個是性教育，就是性的界限在哪裡，由誰來 界定，怎麼樣的互動和接觸是可以的，怎麼樣是不可以的，在什麼樣的場合，我們可以做多少與性可能相關的舉動；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是職場關於性 騷擾的規章制度的問題，如果你來自一個特別注重性騷擾方面的規定的公司，可能你就會瞭解到這是一個需要注意的問題，如果我和我的下屬男同事在入 職時都參與過防治性騷擾相關的培訓，當時的事情就可以避免。如果我以前 的公司有合理的性騷擾防治的規章制度，我就可以直接借鑒到新的項目裡面，我當時也會對性騷擾的問題有更高的敏感度，也就有可能挽回那個女同事。講這些不是為了給我自己開脫責任，而是我覺得，這些都是未來我們可以注意的問題。
以前發生的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在以後的生活中保持這個敏感度，儘量影響公司的規章制度，影響我身邊的人至少意識到 什麼是性騷擾，這樣才能去防治它。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我們能夠 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不去騷擾別人，影響身邊的人在面對性騷擾事件的時候 不做旁觀者，那性騷擾的發生概率就會大大減少了。
（本文選自《我們的故事》〈職場〉單元P.72-75，感謝「我們與平權」組織授權轉載，聯繫方式weandequality@outloo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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