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的那個夜晚

by 無心

四個年過半百的女人結伴旅行,成了我們每年例行的大事件。我們選擇讓自己暫時離開柴米油鹽的地方,享受一下屬於自己的日子。

這一次的旅遊地點,我們選擇了離開本島,在五月天的陽光還不敢太放肆的澎湖。帶著簡單的行囊,在澎湖這個美麗的島嶼,尋找喘息的空間。此行也多了二位新朋友,一位是長期對台灣關懷的律師夫人,一位是藉此前往探訪弱勢家庭的牧師娘。

落腳的地方是牧師娘引介的白沙鄉小村落。少了喧嘩的夜,似乎來得特別早。晚間九點不到,整個村落就已沈浸在靜寂中,就連腳步聲都顯得刺耳。為了不驚擾村人,我們遠離村落,沿著岸邊散步。貪婪的享受海風從臉頰輕拂的暢快,以及沁涼的海水,透過腳指間傳達的涼意。在大都會中生活慣的女人,怎能輕易錯過這樣的夜,這個令人忘卻塵囂、暫拋煩憂,以及不時報以燦爛、溫暖的星空。

夜,愈來愈深,我們愈走愈遠。天色太暗,停歇在沙灘上的小船,我們無法辨識漁民賦予的功能,配合情境,就當是一艘被遺忘的孤寂小船,留給旅人歇腳的所在。除了遠處的燈火,就只有這艘小船,以及那被我們刻意忽視卻透著微弱燈光仍堅守崗位的海防小屋。不厭倦的浪濤聲,伴著戲謔的玩笑聲穿梭著美麗的時空,時而像回到少女時代,細細品嚐羅曼史的小女生,時而談論著掙脫不開的家庭寶貝經,或者那一長串的糗事大告解。

坐在船邊,將雙腳垂吊海中,接受海水規律的洗禮,一邊吹著風,一邊仰躺著看星星,享受著浪潮微微的波動,這是多久沒享用的盛宴,在這個大搖籃裏,我們數落著忘記歲月的過往,沈醉在寂靜的月光下。

按捺不住的靈魂,開始蠢蠢欲動。我以央求的口吻說:「我可以裸泳嗎?」黑暗中,看不見月色,更分辨不清彼此臉上的顏色,是驚嚇過度,還是措手不及,空氣中有了幾許的安靜。「好呀!好呀!你敢,我就敢!」飄風(化名)隨即附和。五十年來的壓抑,像找到出口,就來個大解放吧!這算是那門子的衝動呀!平常雖稱不上道貌岸然,卻也堪稱中規中矩的純情文藝二人組,竟會超脫世俗的起意來個大解脫——裸泳,二人作勢同時脫去上衣,平常最會起哄的如冰(化名),尚來不及接口說:「脫啊,脫啊!」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話給凍結在半空中,連忙轉了語調說:「不要啦!不要啦!萬一海防有攝影機,將妳們的身影入鏡,然後……妳們可無法消受。」如冰似乎想用盡一切恫嚇手段阻止我們繼續丟開身上的束縛。追雲(化名)與新朋友們也同時要脅著。而兩個飛奔出去的靈魂,卻也故意捉狹的告誡如冰:「自己不敢,也不要阻止別人啊!」

就在脫與不脫間,海防的弟兄,或許沒想到竟會有人玩真的,也或許不忍看見我們不成比例的身材,因此拉高聲調,以較大的音量,互相交談著,提醒我們他們的存在。

算是警告吧,我們也頗有自知知明,不想為難海防弟兄;然而,一個瞬間即將完成的壯舉,卻功虧一簣;挾著嘆息的遺憾,以及回程中沿路被消遣的如冰:「都是妳啦,都是妳啦!哪有什麼海防攝影機,平常看妳最勇敢,其實妳最沒膽啦!」「是啦!是啦!我就是沒膽,也沒什麼身材啦!要不然,你們再去啊,再去啊!」(不過,稱她沒膽,確是事實,她早已割掉膽囊了),夜色中,抬槓的話題,仍然離不開這原本可拿來想當年炫耀子孫的創舉,卻在瞬間喊停。而各自表述的理由,就在美麗的記憶裏,寫上恕不可考的一筆。

那一夜,我們在風中、在笑中、在海中,編織著許許多多的故事。

那一夜,我們褪去身上多年的束縛,試圖找尋原始的自我。

那一夜,我們功敗垂成,在嘆息中,留下惋惜,卻多了力量倍增的勇氣。

那一夜,我們貯存「再去啊!再去啊!」的能量,將在某一個月黑風輕的無人島上盡情遊戲──裸泳。

夜已深,海水提高了親吻岸邊的角度,走進村落的步伐輕盈了,雖然有些遺憾,卻多了滿足。在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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