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修身心對話的學分

by 張瓊齡

首次體嘗按摩滋味,在金門, 2002年 9月。

當時的工作業務,有部份牽涉到盲人就業輔導,在台灣地區,若是先天的盲人,通常是在啟明學校或盲人重建院的體系裡學習按摩,爾後也以按摩為業。

為實地進入盲人的工作現場,也為直接增進盲人朋友的收入,就在習於按摩的好友陪同下,接受按摩初體驗。

縱然盲人朋友眼不能視,但我終究無法突破被陌生男人在身上推揉按壓的心結,當時只做了腳底按摩。

2005 年母親節,招待媽媽到巴里島一遊,套裝行程裡頭就已包括SPA 按摩項目,而芳療師是女性,這是真正第一次完成全身按摩。就在這一年,我有感於自己的生活缺乏運動,身軀日益臃腫,就近加入了住家附近的健身中心,也順帶成為其中SPA 部門會員。

原本認為這種 SPA啦,按摩啦,是奢侈的行為,只在出國或旅行的時候,才讓自己享受一下。然而,隨著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全身肌肉經常緊繃,而睡眠總也不怎麼充足,透過一、兩週做一次的舒壓或是按摩,是讓自己保持元氣的重要依憑。有一回,依照往例,幾乎就要進入感冒狀態了,芳療師察覺到,當下決定讓我大量排汗,又讓我躺在時空艙裡睡一覺,待完成整套流程,瀕臨感冒的症狀竟消失無蹤。

我固定找的這位芳療師,個性大剌剌的,說話很直接,因為年輕,敏於學習,技術挺不錯,力道也很足。她後來也因為個性,與主管有所衝撞,曾被罰以留職停薪三個月,復職後,被調職到離家遠的分店。她無端消失的這段期間,我變得有一搭沒一搭的,真是疲累到不行了,才臨時找不認得的芳療師。她復職後,為表示對她的支持,我捨近求遠,特別光顧她的生意。

做SPA芳療,跟一般盲人保健按摩不同之處,在於要讓芳療師徒手撫遍身上每一吋肌膚,想起來,還真是親近到不行的行為。

就在我最後一次享受按摩舒壓的通體舒暢後的次日,我所加入的這家連鎖健康運動中心,資金周轉不靈,宣布停業了。過去,社會上股票大跌,或是發生金融風暴,因不曾捲入金錢遊戲,從來也就與這些社會脈動保持距離的我,這次,終於隨著健身中心的倒閉,讓我和社會上的十五萬人成為某種生命共同體。

第一時間,的確有震撼與茫然的感覺。我想到九七後那些年的香港,樓價大跌,許多人睜著眼繼續繳交遠高於房屋市值的貸款,難道,我也要成為這類的人了嗎?不再享有等值的權益,卻仍要繼續支付代價?

沒讓這樣的思維佔據太久,起而代之的,卻是想到那位與我近身接觸了將近三年歲月,幾乎觸摸過我身上每一吋肌膚的芳療師,她,即將何去何從?

仔細回想,這輩子,自出生至今,即使是出自於母親、愛人、丈夫的撫觸,恐怕都不如這位芳療師所施加於我身上的按摩舒壓,來得直接而徹底,那是種不帶著性意涵,卻又直接透過身體,而建立的關係。隨著彼此的逐漸熟悉,我們的話題尺度也日益深入,早已脫離日常話題。

過往我所認定的靈肉合一,是立基於情人間的情意交會,從未在其他的關係組合裡去做設想。然而,透過長期而持續的按摩關係,我卻領會到另一種「靈肉合一」,並且,是由身體作為出發點,而不是我過往所以為的,必得先出自於心靈的契合。

2006 年到2007年間,因為從事國際志工的緣由,接連著多趟進出泰國,而價廉且道地的泰式按摩,正是過境泰國的必要項目之一。基於有著透過按摩而免於感冒的經驗,讓我在菲律賓宿霧外海的小島度假時,為著不讓蓄勢待發的感冒病毒肆虐,做了一次按摩。

我終於,在長期接受了女性芳療師的服務,打破了某種身體的禁忌之後,在泰國及菲律賓,各接受一次男性按摩師服務。

在泰國的那次,是到常民廉價消費的大通間,跟著許許多多人一塊兒接受泰式按摩,在安全上並無顧忌;在菲律賓的那次,是在光天化日的露天下進行,完全是公開的行為。

透過這兩次的體驗,我又再次經由身體,開了眼界。

男女之間,身體的確可能就只是身體。

學生階段的我,對於身體,何止保守看待?曾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有意識地忽略身體的存在,而刻意強化自己的精神與思維性的存在。有了情愛關係後,我必然得正視身體作為實質存在,與精神交融不可切割的事實。

但是按摩關係,卻又讓我對於身體有了不同層次的看見。可以藉此和女人交心,可以和男人近距離接觸卻不帶情慾。

過往長期地重視精神、刻意忽視身體的我,如今在補修身心對話的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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