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到我們:看見親密關係中的自己
by 陳芃圻
親密最初的意義是親近和了解,親密是一種存在的狀態,把自我最深處的部分向他人也向自己展現,沒有任何偽裝或防衛。所以,親密是透過自我揭露而呈現的脆弱和了解狀態,不是經由一般人際關係中的角色和義務而達成的狀態。─摘自《關係花園》
葉子,剛邁入40歲的風華,但歲月和波折的人生卻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畫下難以抹滅的刻痕,充滿嘆息的低沉語氣、無論怎樣梳理都還是毛躁失控的髮絲、因為做工而粗糙且帶有粉塵的雙手、粗實的運動衫、沉重的雙腳,總是讓我誤以為在和邁入老年的婦女談話。
話語中的哀哭從未停止:
妳怨恨拋夫棄子的母親,讓年幼的手足們必須扛起原本不屬於你們、但卻不得不照顧病重父親和全家生活的責任;
妳早早離家、尋求脫離苦難的幸福生活寄望,但10多歲的妳,沒有太多的參考經驗,以為優渥的環境就能作為幸福人生的保障,一股腦投入婚姻生活並生育的妳,每天只能盼望著丈夫返家,按著婆家的期待盡力完成所有任務,丈夫的外遇摧毀了妳的世界,道德的壓迫和質問,讓妳和丈夫的關係更趨決裂,車上的劇烈爭吵拉扯,向著港邊欲直衝入海的驚嚇,妳隻身連夜逃離、帶著拋棄孩子的罪惡感;
之後的妳拼命工作,業績蒸蒸日上,休閒時,不是逛百貨公司就是出國,花漾的妳再度投入婚姻,踩著第一段婚姻的挫折經驗,妳拼命追求完美滿足婆家的要求,但總是會有更高的期待等著妳去承接。面對先生對感情的不忠,妳選擇吞忍忽視,但離婚的結果不肯輕易放過妳,日日的衝突伴隨著暴力,終究讓妳不得不同意斬斷情緣,淨空一切,只為換回孩子的監護和照顧,幸福的期盼又歸於無有,只是這一次不再有放棄孩子的愧疚,但卻開始讓妳懷疑自己是否值得擁有愛情。
帶著孩子獨立生活的妳,仍期盼著擁有伴侶的依靠,但卻對自己歷經兩次婚姻的失敗,感到挫折與無望,認為只要有人願意接納妳和孩子就該竊喜接受,妳不再追求高富帥,因為妳認定男人有錢就會作怪,妳不再敢挑選追求者,只是拼命的矯正自己以符合對方期待,妳脫掉了高跟鞋,離開過往尚算充足的生活,扛起工地的器具、沾染了塵埃,只期待能和伴侶同甘共苦創造屬於你們的新生活,但酒後的衝突、無米可炊的窘境,在在成為破壞關係的壓頂稻草,最後,因為對方亮刀的威嚇,妳不得不再次帶著孩子逃離,而關於幸福的想像,也碎裂成粉塵隨風而逝。
妳說,自己的愛情就像受到詛咒,越想得到、就離得越遠;妳說,自己只不過是想要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伴侶,女人該怎麼靠自己獨活?妳說,自己只能在孩子面前假裝堅強,但夜裡總是哭泣到無法自己;妳說,妳再也無法入睡;妳說,死亡的誘惑越來越近;妳說,自己的人生失敗到沒有人願意愛妳……
我問葉子:「在關係中的妳,總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期待而活,然後為沒有辦法達到滿分所苦、自責或承受他人責難,『妳』 在哪裡?妳拼命的裝備自己、扮演別人期待的角色,但卻漸漸遺忘自己真實的樣貌;妳拼命擁抱他人給妳的傷害,做為自我介紹的標籤;妳以為沒有人能懂妳的痛,所以妳封閉自己無意開口、和關係疏遠;妳陷入憂鬱的深淵泥沼,但卻狠狠拒絕自己的軟弱。妳覺得,妳甚麼時候可以原諒自己?原諒自己覺得沒有讓孩子享有妳期待應給她們的生活,原諒自己沒辦法依靠自己一人之力處理所有事,原諒自己其實需要依靠……」
幼時和主要照顧者的關係,可以說是所有關係的基礎,而親密關係通常是補足過往缺乏的重要管道,葉子童年被母親遺棄的錯愕、必須承擔照顧責任的家庭要求,促使她在親密關係中容易選擇委屈、妥協、配合的方式以換得關係的存續,她把自己縮到最小,只表現受人歡迎的一面,但每個人的要求喜好不同,終究帶給葉子充滿混亂和不安的自我價值,種種的傷害,使她重新認證她是一個不值得被愛和擁有愛的人。
第一次,看到葉子失控大哭。後來葉子說:「我想找回我自己。」
妳/你呢?知道自己在親密關係的模樣嗎?知道自己所尋求的,是眼前的這名伴侶、還是過往未被滿足的傷口?親密關係是一面鏡子,映照出自己生命的模樣和與他人互動的想像,唯有看清楚自己真實的樣貌,才有機會讓這面哈哈鏡變回如實呈現的平光鏡,唯有我們能夠欣賞自己的所有一切,才能帶領別人賞識自己的模樣,然後攜手建立彼此悅納的關係。
(作者為勵馨基金會桃園分事務所督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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