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群 1000 歲歐巴桑相遇，我們共同創造了「我們」

by 王介言

一屋子的女人，一屋子的歡笑、一個個的身影間、流淌著的是屬於女人獨有的「姊妹情誼」。

女人的自我面貌從模糊到清楚

看著這一群女人，圍坐一大圈，桌上盛放著她們自己帶來的食物、水果、飲料放滿一桌。有人自任招待，招呼著陸續來到的姊妹；有人群聚敘舊、有人擔任搞笑娛樂群眾、有人分享近況，有人獻寶炫耀所藏、有人說著得意事件、有人分享最近的學習心得；她們是我的「瘋姊妹」。

看著這一張張的臉龐，你很難不動容，尤其是，當她們對著你揮著手興奮地喊著：「我終於做到了，耶！耶！耶！」每每在心裡引發悸動。

在眼前出現的每一張臉，有一種標示叫做「之前與之後」，她們的自我面貌從模糊到清楚，此刻，屬於女人的自我圖像是鮮明的。

這群歐巴桑，和其他的女人一樣，從小認真聽父母的話、認真讀書、畢業、談戀愛、工作、結婚生子；努力做個好女兒、好太太、好媽媽、好媳婦、好工作者的角色；努力盡著該有的照顧責任，照顧好丈夫、孩子、家庭，照顧好婆家、娘家、自己的家，走在父母、社會畫好的生命曲線上；人生好像也很美滿、好像也很有成就。

到了中年，女人站在十字路口迷惑了

直到有一天，來到了中年，站在十字路口，突然迷惑了；一回首過往歲月，發現我就這麼過了一生；「那年我 20 歲，青春美麗沒煩惱，遊山玩水到處跑；那時我 30 歲，工作家庭兩頭跑，老的小的通通罩；現在我 40 歲，身材變樣人蒼老，老公小孩不見了。未來我 50 歲，更年期來空巢到，前景茫茫心慌慌。」望向前程困惑升起，我真的就要如此一生麼？我看到許多女人走到中、老年後面臨的失落，那是一種淡淡的哀傷，自己不一定會察覺。

當生命走到中年，要面對生理、心理、家庭結構、家人關係、家庭角色轉變與社會環境的劇變，可能原有的盼望與夢想已消失殆盡。或許感到過去所經歷的一切、賴以成就的家庭貢獻，變得微不足道；對於過去有一些落寞及失望，對於接下來的生命道路，覺得毫無動力及熱情，生活中失去了希望、充滿憂鬱心情。適應「面對變遷」的考驗，常是「中年女性」最大困難處境。

而不同的是，這群女人並未放棄，帶著困惑，努力探頭尋找可能。

她們與我相遇在我的課堂上，經由「自我探索成長課」、「女性記憶創作」、「女人生命故事圈」再到「女人夢想行動」、「女人集體行夢」，我與這群女人愈發的靠近。

參與在婦女教育的行列已近 20 餘年的歷程，多年來，因帶領許多女性自我探索成長團體，接觸許多女人故事，發現仍有許多女人活在他人期望裏，活得沒有自己、沒有自己的名字、沒有自己的臉容、沒有自己的價值，與自身、家庭、社會規範與期待中掙扎，常對許多女人心生疼惜。

看著許多女人，在自我認同中滑落，對處境的改變力量顯得薄弱，使得女性路途顯得坎坷與無力感、讓成長的路途變得艱辛。常在思索其真實的原因與癥結何在？在對婦女教學中，可以怎麼做？讓女人更有能力超越這一份掙扎與無力？

女人需要為自己的人生下半場預作準備

如今，我們就活在這個世代交替的時刻，要面對的現實是，我們是奉養老人的最後一代，卻也是不被兒孫奉養第一代。如果女人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家庭、先生、孩子，卻沒有留一點給自己，在走到生命晚期之前，要如何面對未來的生命旅程？踏入中年就開始面對很多轉變，美貌的消逝、生理的衰退、空巢期親子關係重新定位、夫妻關係的重整、社會的不友善等等，無一不是中、老年女人既陌生卻又重大的考驗；如果不能及早重建自我圖像，到老年將會驚慌失措、無所適從，我覺得，女人需要意識到要為自己的人生下半場預作準備。

於是在我課堂中，引導女人把原本對自己模糊的面貌，漸漸塗繪出輪廓，讓她們探索自己「我是誰」，成為重要的著力點，從失落的生命中重新找回「自我圖像」。

此外，我相信，每一個女人的背後，都有著動人的故事，或許美麗、或許辛酸、或許坎坷、甚至平淡；有著努力、掙扎、堅持、憤怒、甚或喜悅。女性的生命歷程，歷經兒童學習期、少女青春期、成人戀愛期、婚姻經歷期、更年變動期、老年回顧期，生命經驗豐富，記錄著日常生活篇章，刻繪個人成長的歷程、寫著精采的故事。

然而很少有女人將之具體呈現，或者認為那是平常人事，不足為人道，甚至故事的主角本身亦將之留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或早就將之遺忘。每一個女人的背後都有著動人的故事，女人的一生若未為自己發聲，定格留下，而後隨著時間的走過，將未留下任何痕跡。

中年，對女人而言，更是一個中繼站，女性需要面對人生重整，更是回顧過往歲月的好時間，是女人對自己算總帳的時候，對未來重新規畫的時刻；此時，以回顧過往歲月的歷程，整理、釐清，回顧過去的人生記憶，重新整理，去除過往的負擔與負面影響，若能將人生走過的痕跡，轉化為未來成長的資源，也是對未來重新規畫的一種方式，對女人未來的生命旅程必有助益。

重新賦予生命歷程意義，是女性記憶整理的主軸精神

為了這樣的理念，讓我從 2000 年至今，在成長課後開辦「女性記憶創作」、「女人生命故事圈」課程，也因此和許多「女人故事」邂逅，與更多的女人結下不解之緣。

對自己的過往生命歷程，重新賦予意義，是女性記憶整理的主軸精神。女性生命記憶的整理，有著透過自我探索，而認識、接納、肯定自己，重獲自信，甚至自我治療的功能，也有機會發出屬於女人自己的聲音，顯現女人真實面貌。

在課堂上，我們用女人說自己的故事方式，透過對談、分享生命故事，以互相激盪、回饋、遊戲、活動、創作、寫作等方式，重新省視自己、與自我對話，因為對自己的生命重新賦予意義，對自我有了新的發現與認知。

在這個過程中，眼見許多女人因敘說自己的故事，並將之具體的以文字、女紅、創作的方式呈現，這個過程中有眼淚、掙扎、喜悅、探索、回顧，也覺察到其「自我圖像」產生的影響。

然而，當她們開始追尋「我是誰」之後，終於能夠看清楚自己的面貌，但是，梳理了「自己的故事」又如何？我發覺，這樣是不夠的；女性長期盡忠於母職角色與社會期待，將重心放在家庭、家人與工作中，女人一直不被鼓勵冒險、嘗試去做沒做過、沒把握的事；那份理解自己、掌握自己的喜悅背後，少了一份嘗試的勇氣與行動力。

作出「女人一定要有夢想，有夢想更要做出來」的承諾

會「想」的人很多，實際上去「做」的卻很少。女人開始會「想」之後，如何帶領她們進一步去思考「我想要」、「我可不可以想要」，才是啟發女人行動的起點。我想，女人應該還要有夢，所以我開始了「女人夢想行動」的課程。

從「夢想」到「行動」，是從「我想要」到「我決定去做」的過程，女人要經過一段繁複的內在疑慮與掙扎，當她們一一排除顧慮之後，她們才會有動力改變，然後看見自己的能力，生出自信。

於是，我帶著每一位姊妹回顧自己過去曾有過的夢想，從中找出未竟之志，並選出最想實現的夢想，然後帶著大家一起檢視這個夢想對自己的意義，增強想要的慾望，並學習盤點資源、做好實踐計畫，然後以組織之力，陪伴、協助整合資源，逐步實踐，並做成夢想實踐手工書，記錄自己行夢的歷程；經過一年的實踐，選在婦女節為她們舉辦「女人夢想行動發表會」，對社會呈現自己的夢想完成的成果與喜悅。10 年來，我們不僅創造許多夢想行動的故事，許多姊妹也培養了對夢想的新認知，更對自己有了「女人一定要有夢想，有夢想更要做出來」的承諾。

「歐巴桑騎機車凸台灣」計畫成行

只是在行動的過程，一個人的力量也許太薄弱，所以在夢想行動的課程中，透過「集體行夢」讓女人家一起同心協力，完成「共同的夢想」，因此而有了「歐巴桑騎機車凸台灣」的計畫。我們不為「挑戰體力」，只為「突破自我制約」；除了騎機車外，我們還參訪組織、了解公共事務，拜訪特別的女人與之對話，更賦予宣導防止暴力的社會參與行動。透過姊妹之間的群體支持系統，讓她們慢慢感受自己的改變，看見自己每一次努力的背後，其實都是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框架」的行動。

多年來的發現是女性尋找自主、尋回主體性必經的歷程，透過自我了解、接納自己、找回自信、成為自主的女人，讓女人開始有能力建構自我與未來生命的認同，也具備改變自己處境的能力。社會的變遷如此迅速，婦女的適應難度更形提高，我們透過增權女性，讓女性擁有發現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改變問題的能力，這是現代社會婦女學習的一個重要課題。從一個婦女成人教育的第一線教學者出發，可以發展什麼樣的方案及課程設計，促進婦女學習的效能，更能協助婦女在未來發展與適應上的轉換、改變處境，是我經常在思索的問題。

於是，屬於我們的故事，就從「女人生命故事」延伸「女人夢想行動實踐」，從「我」延伸「我的行動」，再到我們「集體行夢實踐行動」。試圖讓姊妹們看見並突破一條又一條看不見卻又深深綑綁的自我約制。以重啟中年女性面對生活的活力與夢想、重享夢想實踐的喜悅與樂趣，重新建立女人的媒介能力——相信自己的行動能帶來改變的契機。透過夢想實踐的過程，培植行動及執行力。

彩色頁（編按：高雄市彩色頁女性願景協會）也推廣「彩蝶學習達人宣言」，鼓勵中年女性要如同振翅的彩蝶，依然帶著夢想和遠景高飛，同時透過不斷地系統化學習，讓自己發酵成一罈陳年佳釀。

看著姊妹們為自己的生命打開另一扇窗，她們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可以活得不一樣！原來我也可以做到。」每個女人的生命視野及格局因而有了新的可能；眼見每一次女人生命的開展都是一份喜悅，我也為自己能在女人的成長中盡一份心力而愉悅！與姊妹們共同創造出來的記憶，在每個人的生命中，留下了深遠的印痕。能與一群女人結下如此深刻而綿長的緣份，誠屬難得的際遇！相信每一位在機車行中悠遊過的夥伴，對這份「姊妹情誼」的情感必然難以割捨！

而這個「歐巴桑集體行夢」的故事，當然不簡單，充滿著七彩絢爛，滋養許多女人的生命：有猶豫、也有衝動；有掙扎、也有愉悅；有歡笑、也有眼淚；有挫折、也有豐盛；有吵架、也有擁抱；有遊說、也有合作，提供姊妹互相扶持、在團體中共同成長，一起築夢、行夢、圓夢的珍貴甜美記憶。

這個「集體行夢」的旅程，歷經 10 年，這一刻歡喜及感動充塞於心中，感謝所有曾於行動中貢獻過的姊妹們，也感恩於現在仍在團體中耕耘的夥伴們，因為你們的參與與用心，證明在團體中去除了「計較與較量」之後，女人仍能創造出「共同行願」的可能，還有因而產生的姊妹情誼依然繚繞，正如彩蝶飛舞。

所有的故事，讓我們說給你聽。

就請你進入後面所敘說的故事中，與我們一起展閱、一起同歡。

2021 年，是彩色頁成立的 20 周年，我們希望女人可以真正自主，而「歐巴桑騎機車凸台灣」呈現出我們做這件事的核心理念與價值。

在機車行舉辦 10 周年時，我們原本計畫重啟機車環島行動，只不過，卻遇上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更讓我們體會到「女人一定要有夢想，有夢想更要做出來」，當我們有「想要」，就趕緊「去做」，有夢就要去實踐，不要留下遺憾！

（作者為高雄市彩色頁女性願景協會總監。本文摘自《1000 歲歐巴桑的 10 年機車環島夢》序，時報出版。原標題「與這群 1000 歲女人的相遇，我們共同創造了『我們』」小標為網氏編輯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