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乳？How Does That Turn You On？
by 杰西卡
凱莉從三天前就不太舒服，我一直催她去看婦科，她就是不肯。「妳小心一點，再拖下去，裡面壞光光了，萬一不孕怎麼辦？」她白了我一眼：「妳瘋啦！會被問一堆問題，要怎麼回答？我才不要跟陌生人解釋一大堆。而且，我又不生小孩。」話是這麼說沒錯，如果要生的話，也是我生，但我還是忍不住擔心凱莉，也有點愧疚，該不會是某次愛愛時手不乾淨？哎！應該早點剪指甲的。
又過了兩天，凱莉真的越來越難受了，有惡化的傾向。不行，不能再拖了。我板著臉要她去看婦產科，而凱莉，縱使臉上是百般的不願，大概是受不了連日肉體上的折磨，仍是點頭答應了。
步入診所前，我們已經騎車在同一條街上來來回回了好幾次。
這條路以婦科醫院和賓館多而聞名，給人一種不太清潔的聯想；大部份診所看來頗為老舊了，泛黃的招牌散發出陳腐的氣味，少數則是歐式建築，氣派堂皇。這麼多間診所，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大門都是做過特殊處理的。不管是進出口貼了深褐、深紫擋光色紙，或是乾脆用馬賽克、毛玻璃的大門，總之，只要若無其事的進了去，接下來，裡外就是兩個世界了。該說是貼心患者的隱私呢？還是一種不太光鮮的暗示？
烏漆抹黑的擋光門給我一種摸摸茶室的感覺，凱莉也不喜歡毛玻璃來攪局。看來看去，我和凱莉輪流批評每家診所的悲慘外部印象，我們都發誓，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挑過醫院，直到看見這家新開不久的陳婦產科。
花崗岩漆金的大門透著莊重感，向兩旁開的自動門上有著神話般的花神浮雕，是精緻的裝飾，卻也巧妙的達到了模糊候診室內部的效果。問題只剩一個，沒有健保。「怎麼辦，它外面寫了，沒有全民健保耶！很貴吧？」怎麼辦？還是要看哪！不然妳想回去繼續難過喔？凱莉沒答腔，似乎還在猶豫。我鼓起勇氣抓起她的手，一個箭步來到了門前，花神大門無聲的向兩邊滑開，候診室一看就是很高檔的感覺。除了大型的電漿電視播放著新聞，所有等待的人都很安靜。坐在排椅上的多半是一男一女，有年輕的也有中年人，少數單獨的女子低頭看著雜誌。好了，現在凱莉和我是這空間裡年紀最輕又最有趣的組合了，我希望等下有某個重要政治領袖被暗殺或是哪裡又有大地震的新聞，以免有人開始注意我們。
很明顯的，這是凱莉第一次上婦產科，其實也是我的第一次，我刻意裝做鎮定，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很害怕。「請問驗孕還是？」大概凱莉看起來實在太「幼齒」了，櫃台後面的護士小姐劈頭就是一際轟天雷。「不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急忙解釋，我則在一旁有點想偷笑，要凱莉懷孕，還真有點困難咧！因為是第一次就診，照例要填寫初診資料。其中的婚姻狀況欄可就是一項非常弔詭的東西，在耳鼻喉科裡，這個欄位並沒有什麼實際效益，但這是婦產科，已婚未婚是真正有參考價值的，雖然我們一致認為此欄應該改為有無性行為。「就勾未婚吧！反正我真的是未婚啊！」凱莉大事化小，不太負責任的說著。掛完號，我們低聲討論著等下醫生如果問到有沒有性行為要怎麼解釋，護士已經來了。凱莉用極其哀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有一剎那我彷彿在她眼裡看見淚光。不過她不要我進診療室，怕反而被問東問西，她說會自己想辦法解釋。
白衣天使帶著我的天使進了診療室。
我坐在候診區的角落裡，一顆心七上八下，想著平日甚為低調，深怕性取向曝光的凱莉，要怎麼應付醫生的問答。冷氣似乎太強了，新聞怎麼不開大聲點？我環顧四周，正好對上旁邊中年婦女的眼睛。她衝著我笑，我很勉強的牽了一下嘴角，快速避開她的視線，默念著，不要開口，不要開口，啊！她，開，口，了。
「剛才進去那個是妳妹妹嗎？妳們看起來不太像耶！」、「是啊！大家都這麼說。」我順勢回答，立刻把頭低下，翻著產檢宣導小冊，剛才無聊在櫃台拿的。「妳陪她來做產檢喔？」我重新擺出笑臉，心想怎麼會有人這麼好事啊！「不是欸，她常生理痛，所以帶她來檢查一下。」我搬出了一個只要是女人都會諒解並給予無限同情的法寶，好朋友萬歲！好奇婦女的手機響了，她絮聒的對象成了媳婦。呼！又一樁現代科技救人的實例。
凱莉終於出來了，表情十分痛苦。她深吸了一口氣，護士又喊她的名字，我連忙拿起包包扶她走向櫃台。付過嚇死人的醫藥費後，我們出了花神大門。「怎樣？」「黴菌感染。很痛！」她說。「醫生咧？」「我說我未婚，而且跟一個女生一起來的。他就沒再問了。」這麼簡單？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反正凱莉似乎還挺滿意的，好吧。後來我們又回去複診了幾次，每次都是荷包大失血，為了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我們訂下愛愛前一定要先用殺菌乳洗手三分鐘的規矩。有時候衣服都脫了，其中一人還會突然清醒的大喊：「洗手乳！」這可不是什麼會讓人「性」奮的調情用語，由此可見婦產科之行對我們衝擊多大了。
又過了半年，這回輪到我了。好朋友明明沒來，底褲上卻時常有點狀血跡，但完全不痛不癢，所以被我硬是拖了一星期，情況仍無好轉。我背著凱莉瀏覽了好多網頁，發現非經期出血有太多可能性，連讓人聞之色變的癌症都是其中一項，這下我真的開始緊張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和盤托出。換凱莉生氣了。她想把我拖回上次那家昂貴但醫生不過問細節的醫院，可是我嫌太花錢了，而且我認為只要是婦科醫生都應該見過不少場面，不會太好事才是，醫病關係，信任是第一步，不是嗎？於是我自己選了一家看起來有點年歲但有健保給付的婦產科，至於摸摸茶玻璃門只得將就了。
開始都還在預料之內，我也沒什麼壓力，一面照超音波，醫生一面詢問婦科就醫的基本資訊，拉拉雜雜。突然，「有沒有性經驗？」好吧！終於來了，誠實為上策。「有。不過都是跟女生。」我自然的回答，一派輕鬆，以為醫生會很體貼的點點頭，明瞭，繼續檢查；畢竟，現在我滿腦子真正擔心的是身體狀況。但萬萬沒想到，這才是惡夢的開始。
「是喔！那外面那個是你男朋友囉？」我想他指的一定是凱莉，可是凱莉明明是肉眼就能辨識的女人類啊！幹麻要說是「男」朋友。這，我愉快的回答：「哦！不是。她是我女朋友。」沒想到醫生大人的回答更絕了：「那妳是男的了。」我差點沒吐血，那你現在螢幕上秀的是什麼東西啊？「呃，我們不這樣分的耶！就是在一起。」「喔，相親相愛就是了。」嗯，他終於有一點懂了，還算孺子可教也。「那，怎麼性行為啊？」天啊！這是專業領域應該問的問題嗎？我打量一下眼前這位仁兄，少說也有四十五了吧，這麼孤陋寡聞嗎？好在躺在床上的是我，換做凱莉，她一定吱吱唔唔反應不過來，等出了診所才氣炸，到時倒楣的就非我莫屬。我說：「用手啊！不然也有道具吧！」心裡有點不敢相信我竟然還和顏悅色的回答這鳥問題。「喔！雙手萬能就對了。」我用餘光瞄到站在醫生後面的護士已經蹙眉露出了不太舒服的表情。
接下來這位愛用四字訣的醫生又提了幾個一般異性戀都會好奇的問題，只不過，一般陌生人不會一知道某人只跟同性做愛，就很沒禮貌的吐出一堆私人問題。我強烈懷疑這位醫生是利用了職務之便，行一些不專業的作為。快結束的時候，他跟我說檢驗報告出來前最好先不要有性行為。那豈不是要暫時禁慾嗎？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這資訊由醫生宣佈，來的還是有點突然，我下意識的問他：「那我們這樣子（用手指）也不行喔？」沒想到他竟然哈哈一笑，揚聲說：「拜託！妳手指都伸進去了。」喔，呵呵，我也笑了，只不過是很尷尬的笑。
結束了。我走出診療室，換凱莉很緊張的過來問我，怎樣？我很想把方才的奇異經歷跟凱莉分享，可是一想到她那生氣的臉邊說著：「妳可以告他言語性騷擾耶！」就打消了此一念頭：「還好啊！很順利，回去等檢驗報告。」「那他有沒有問妳什麼問題？」「沒有。我說我是同性戀，他就懂了。」凱莉露出詫異的表情看著我，我聳肩。是的，凱莉的反應是正常的，不過我不打算跟她深入細節去研究了。七天後，報告出來了，不是癌症，用一陣子藥，注意作息，一切很快便恢復原狀，但是看婦產科對我來說，真的是個很詭異的經驗，我誠心希望不要太快有下次，在台灣的醫生對於同性戀族群的問診技巧有顯著突破之前。噓，凱莉爬上床了，我要關掉螢幕了，可不能讓她知道我把這麼有趣的經歷公諸於世，她會氣瘋的。嗨！凱莉，妳在幹嘛？洗手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