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浸毒，終會反撲──期待有機農業的春天

by 鄭正勇

雙親死於肝癌

父親在70歲時因肝癌過世。那是30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是在西德留學的窮學生，無法趕回奔喪，心中的悲痛只有藉大哭一場發洩。
母親在她86歲時，也因胃癌轉肝癌過世。母親過世前幾個月裡，所有的兄、嫂、姊姊也都輪流看護，到處打聽另類療法、祖傳秘方以及特殊的靈芝、有機鍺等 偏方。然而最後還是在密集的嗎啡針中過去了。最令人心酸的是老人家的肝臟已幾乎全硬化了，還在問說什麼時候可以治好回家，因為她不知道那是癌症。
對於父母親的死，我一直有很深的內疚，也一直以為是我的興趣害死了他們。或許是因為有一位曾經種過田的母親，從小我就隨著母親在屋後空地種菜，在當時每天躲避美軍空襲、物資缺乏的日子裡，種些菜可以補充食糧的不足。

4歲時在騎著鋤頭玩的時候，還被翻轉過來的鋤刃割傷了眉骨，至今還留著一道疤痕。
15歲時（1956年），台灣開始種葡萄，各種顏色、果房形狀的葡萄，加上看了一部以加州葡萄產地作背景的愛情電影，讓我深深的迷上了葡萄的栽培。於 是整個高中和大學裡都在蒐集和栽培葡萄新品種的日子裡過去。看了園子裡結實纍纍的葡萄，心裡很高興，累積了很多寶貴的經驗，也奠定了從台大園藝系畢業後， 往西德留學深造的基礎。
然而，任何事情都有代價，種葡萄需要很多人工，於是55歲從電氣工程師退休的父親和家庭主婦的母親，就順理成章的成為葡萄園的工人。葡萄葉片有蝦殼天 蛾會吃，還有銹病、露菌病等等病害以及蛀食莖部的木蛾幼蟲，稍有怠忽，葉子就會被吃光、掉落、整株枯死。當時，農藥剛引進台灣，種類不多，但卻是每種均具 劇毒，有殺蟲的富粒多（Folidol ，一種急劇毒有機磷劑）和殺菌的水銀劑。

生態平衡瓦解

那是40幾年前的舊事了，當時人們對於人工合成化學農藥還沒有很深的了解，據說，有機磷酸劑剛引進時，曾有農藥研究單位的技工以徒手攪拌稀釋而致死的 例子。使用劇毒藥劑來防蟲、防病，的確可以感覺到害蟲數目減少了，病害減輕了，但是當時卻沒有考慮到，也沒有聽任何專家說起，劇毒的農藥可以殺蟲也可以殺 人或會同時消滅天敵，破壞生態平衡的事。
回想起來，每次當我在噴藥時，父親在旁協助配藥、拉藥管時，常常吸入、接觸農藥，有時也會被藥霧噴得滿頭都是，日積月累，難道不是後來得肝癌的肇因？母親也在葡萄棚下空地種些供自己家裡食用的蔬菜，由於當時沒有檢測農藥殘毒的可能性，想必也是全家天天吃農藥罷。
這些事情一直到我1973年回台灣大學後，才逐漸從回憶裡釐清。
台灣在二次大戰剛結束時很窮，到處都還是以農村景色為主。由於食物裡的蛋白質缺乏，所以母親常從捕魚的農夫處購買一些以簡單網具捕來的小魚和蝦米，用鹽炒熟佐餐，配給的火燒米和發黑的甘藷籤。
我們也常在清澈的小溪裡摸拾蛤蜊，有時也會用畚箕捕到鯽魚而高興很久。一年兩次，我們可以在水稻收割的時候，用手從水田軟泥中挖取泥鰍，那是當時的珍饈。日子雖窮，但整個農村景象仍然是山明水秀。

台灣變成農藥實驗場

然後，化學肥料進來了，日新月異的各種農藥也進來了。
除了當初的有機磷劑外，有機硫黃、汞、氯、銅、錳、鋅等各式各樣的毒藥陸續進場，台灣變成了世界各地有名農藥公司的農藥試驗場，或委託或自行設立試驗地，大家都在試驗新農藥，其訴求一致：要農藥一噴，蟲子能夠立刻掉落地；也要效果越久越能占有市場。
1960年前後，由於大量使用水銀劑的結果，台灣稻米的水銀含量持續多年偏高，當時為避免引起恐慌，有關資料密而不宣，我是因為跟隨系裡做園藝產品處 理的資深老師到新竹去，聽某研究所所長提及才知道。當時也不知道水銀會引起什麼問題，後來才知道至少會引起水俁病，難道水銀和其他各種重金屬以及不易分解 的有機農藥，在人體長期累積結果不會引起後來方興未艾的癌症和各種慢性病？

胚胎畸形的肇因

我因1967年拿了德國DAAD獎學金去西德唸書，看到了指導教授友人的孩子，雙手指頭都一樣長，沒有大拇指，據說是母親在懷孕初期吃了一種叫做 Contagan的安眠藥而引起胚胎細胞不正常發育所致。印證後來台灣養雞業常用來防治雞隻白冠病的藥劑─比利美他民（Pyrimethamin，現已禁 用）所引起的胚胎畸形現象，難道不相一致？
在德國唸書期間，看到了他們對食品衛生包括微生物與農藥殘留檢測以及立法獎勵減少氮肥用量的農民，以免地下水（飲用水）所含的硝酸離子偏高的努力與用 心，感動之餘，除了回台之後提醒有關單位注意農藥殘留為害人體健康的問題外，也積極蒐集世界各國有關無農藥栽培作物的資料，於6年前在台大轉開一門有機園 藝學課程，積極從理論與實際面探討有機栽培的可行性，並培養修課學生成為有機栽培方面的種子教師，期望能儘可能將台灣的農地與環境逐漸回復山明水秀的模 樣。

（本文作者為台灣大學園藝系教授）

本文轉載自台灣婦女網路論壇「生活與休閒」版，您是否也關心您吃的蔬果究竟怎麼來的呢？歡迎您加入討論的行列：http://forum.yam.org.tw/wo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