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真相

by 施又熙

開版辭──總覺得世事萬物往往遊走於邊境之間,站在界線這頭望著那頭,許多的揣測與恐懼,懷抱著希望與渴望,嘗試著冒險或僵持著猶豫,有時候想試而不可,有時卻是不該而莽撞。

沒有人可以保證跨過邊境的下一步一定美好,因為事實的真相一直都被我們自己所隱瞞,有時候是所謂的「顧全大局」,有時候卻是生存的潛意識反應。女性在這個時代或許比一個世紀前擁有較多的主權,或許,最大的主權不在他人手上,而在自己,只是,我們真的擁有自己的主權,並且敢於擁有嗎?

身為女性,走過台灣戒嚴、解嚴與後解嚴時代,成長在政治家庭,歷經風聲鶴唳的歲月與舞台前後的辛酸,來自單親家庭,自己也成為單親家庭,這種種的經歷也許讓我看見更多人生精彩,或許也讓我更執著某些該放而未放的情結。

如果這個專欄「邊境‧真相」的存在是有意義的話,但願能夠與大家一同分享以女性角度面對與看待成長這一路上的風雨路口,由此,也談談家庭教育這個看來沈重卻其實可以隨手做起的主題。

人世間諸般關係中,最難的約莫就是親情吧,那帶了一點血液中的複雜與不能割切,叫人進退皆難。

因為,愛錯了,可以換,可以棄,但倘若在血液中含有一絲相同的因緣,這換、這棄,直指倫理大旗,道德界線,逼得人難以喘息。

這頂倫理大帽要扣著我們多久?

Photo by  David Chartier
Photo by David Chartier

八月初前往景美人權園區參加「人權種子教師培訓營」的三天扎實課程,獲益不少。正當學員奮力吸收教授們以國際觀、法學不同角度切入的人權概念時,突然有個中年男性學員拿著麥克風「慷慨激昂」地口沫橫飛:「不能嫌自己的父母醜,凡是不能大聲跟別人討論自己父母的,都是有問題的人!因為只有兩種人不能(敢)對人討論自己的父母,一是孤兒,一是跟父母關係惡劣,這樣的人不行,因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我張大眼睛看著他,這人,一定是沒有因為父母的問題而受過社會排擠,當下我是這樣想的,當然也不可否認,這可怕的言論讓我心底非常激動,原來許多我們自以為已經安然無事的、自以為已經得道的,其實都只是潛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蠢蠢欲動。

我的父親曾經因為政治革命事件成為政府口中的江洋大盜,而我也由此生活在社會的邊緣,遊走在自我認同模糊與捍衛自我生存的邊境相互交錯,儘管那一段早就成為歷史,我也以為早就成為歷史,但其實一切都還存在著。這並非第一次有人對我說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或直指不能面對他人討論自己的父親,但這樣讓我立即激動不已的非常少見。

於是,我瞭解到原來許多的不能碰觸並沒有隨著歲月而遠去,只是我們隱藏得很好,當我們準備就緒面對他人時,一切都可以這麼從容而優雅,我們華麗的詞彙與帶著微笑的臉龐贏得眾人的喝采,連自己都幾乎要相信就如同旁人眼中那般的堅強、豁達,而事實的真相,會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時候狠狠地刺向心頭,幾難呼吸。

傷害,如果不處理,永遠都難以痊癒,或許,仍然會結痂,卻總是會像層受創過度的皮膚,只要再次撩撥,就會再次破口,甚而血流如注。

天下當然有不是的父母,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虐童案件或家暴,東方世界特別容易表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氛圍,台灣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還加上重男輕女這個相關傳宗接代、繼承家業的窠臼,大多數的被捆綁得死緊,無法掙脫。

想要帶著不同的步伐繼續往下走,或許要從覺知到過去的迷思開始,知道我們「可以」放掉心中的重擔,我們「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感覺,我們「可以」有不同的選擇跟可能性,然後才能接受新的想法,畢竟,一切都是挑戰,對誰都是。

人生,從來都不易走,有時候我們相信「願意」相信的,卻一路跌跌撞撞,我也一樣。幾近不惑才理解到,我被無奈生在這世間並非自己可選擇,許多事情或許我曾經犯錯,但這一路的成長,原來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自己的錯,但我卻緊抓著這些事情二、三十年,並且一直以為並且堅信都是我自己不夠好、不夠堅強才會無法得到渴望的愛。

年過不惑才懂得,許多所謂的真相都是自己製造出來的,許多我們為他人所找的藉口,充其量只是在安撫我們自己不能割捨的情緒。近一年來,我學會面對不堪的事實,接受這就是我的運命,體認許多事情不全然是我們自己的錯,那就這樣吧!知道自己當下真想把寶特瓶丟到拿著麥克風的男人臉上,知道這樣的情緒,知道背後的緣由,也允許讓自己低落一下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臺灣向日葵全人關懷協會常務理事,個人部落格:看了.就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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