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母雞與漂亮公雞》—殘花敗柳

by 陳月霞

五月下旬，丈夫從濁水溪上游的原住民部落回來。他按了門鈴，要我務必下樓接受獻花，百來朵含苞待放的香水百合，簇擁在報紙與大塑膠袋裡，足足有好幾斤，這是我收到份量最重的一次花。

一個禮拜之後，美豔華麗、香味撲鼻的百合逐一凋謝，客廳、餐廳、書房以及臥室，處處散落褪色萎頓的花瓣（註），以及隨著花瓣一齊墜落的花蕊。收拾眾多落花時，猛然發現，撒落一地的花蕊，清一色是雄蕊。「落花」原來是雄性的！

之後，我思忖「殘花敗柳」四個字。

如果欲解釋「殘花敗柳」，相信讀過書的你答案肯定是：「比喻妓女，或失貞的女子，或受強暴蹂躪的女子。」

但是，你果真見識過實相的「殘花」與「敗柳」，你或許就不會使用「殘花敗柳」來指喻妓女，或受蹂躪的女子，因為「殘花敗柳」本質是十分「男性」的。

何以說「殘花敗柳」本質十分「男性」？

當美麗的花卉，開始凋謝時，你不防仔細尋覓墜滿地的落花，這時候你見到的盡是代表男性的「雄花」，如雌雄異花的楓香、桑樹、茄苳、油桐等，要不也都是 代表男性的「雄蕊」，如雌雄同花的百合、薔薇、玫瑰、櫻花、杜鵑等。至於代表女性的雌蕊則堅守在原來的崗位上，準備蛻變為豐腴多姿的「母親（果實）」；之 後你也將發現，植物的世界沒有所謂父親。換言之，將凋謝的「殘花」當中，凋零的地方，其實並不包含雌性的部分，卻必定有雄性的地方。

至於柳樹中的「敗柳」更是十足的男性所屬。柳樹是雌雄異株的植物，亦即同一種柳樹有男樹（雄株）與女樹（雌株）之分。春、夏是台灣各種柳樹開花的季 節，通常男樹在盛放雄花之後，其男柳花很快就顯露衰敗的模樣；相反的，女樹上的雌花展顏之後，緊接著胎珠連連，假以時日，果實成熟，呈現的則是子絮紛飛， 新生命的蓬勃再現。（詩文中的柳絮係帶毛的種子）

詳實觀察過「殘花敗柳」之後，你是否依舊認同使用「殘花敗柳」來指喻妓女或性遭侵害的女子？是否質疑何以文學中，竟藉用如此男性的事務去描繪女性？

翻開中國文字，不免令人質疑，這是一個多麼喜歡用花來譬喻甚或侮辱女性的民族！究其原因，是不是因為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而對一向歧視女人，視女 人為「性徵」的華人而言，性、女人、花三者等同？對華人而言「性」同時也是骯髒隱諱見不得天日，是以「性」適宜用來詆譭人，於是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用性來羞 辱女性更讓沙文主義者快意的事了。依此延伸，許多跟植物的性器官也就是花相關的事件都足以用來指摘女性，如：花蕾喻未成年少女，「修花之貌」為美女之通 稱，女人外遇稱「紅杏出牆」，俗稱娼婦為「花娘」。在台語歌謠裡藉花唱吟女子情慾的隱喻尤多，例如：「雨夜花」、「春花望露」、「六月茉莉」、「孤戀 花」．．．等不勝枚舉。除此之外賣弄風騷的女人是「招蜂引蝶」、喜愛多名男人的女人叫「花癡」。

其實只要多用心思認識花朵的世界，你不見得同意以上諸多譬喻，更不會用「招蜂引蝶」來對女性作負面的評價，因為「招蜂引蝶」對於（男女）花而言是極為 重要與神聖的結婚儀式，植物的世界少了「招蜂引蝶」則許多後代將難以繁衍。而明白了植物的性構造與性行為之後，你也將能夠意會以「強摘花蕊」來形容女性遭 遇強暴的荒謬性，因為花蕊絕對有性別，強摘花蕊摘到男蕊的機率委實太多了。

註：百合花瓣嚴謹的說應該是「花被」，因為它的三片花瓣與三片花萼相似難辨，故合稱為花被。

【本文摘錄自《聰明母雞與漂亮公雞》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