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閃耀的紅豆田

by 康椒媛

每年10月10日前後,是紅豆正要開始播種的好時節,特別是屏東暖和的氣候條件,適合豆科生長。猶記得去年(2013)合作社的中秋月餅,其中那紅豆蛋黃酥清甜溫雅的風味,紫紅的紅豆餡經過一年的醞釀─秋耕與冬收、春藏與夏膳,好不容易地成為每家團圓桌上閃耀的甜點。遙想農人在田間辛勤的身影─與合作社共同努力十多年的紅豆農友沈福來,也供應合作社香米與糯米,兒子沈坤亮離開職場伴著父親從農已有十年,父子與一班農友共同耕作約十甲的紅豆田,在這個相對沉寂的小農村裡,慢慢地靜下心,可以聽見越來越多屬於農村的聲音─如何以家庭為一組旋律,譜出家庭農業的特曲。

福來伯自家部分的紅豆田仍是人工採收。人工拔起紅豆株後,架起來曬乾,再用機器絞碎莖葉(傳統是鋪平、打紅豆,很單純但很費工)。康椒媛攝

農忙時的沉穩節奏

元旦過後,台北仍是濕冷。搭乘將近二個鐘頭的高鐵來到台南, 再乘車轉往國道一號, 約四十分鐘順向台88線上的萬大大橋。不多久來到屏東縣萬丹鄉,日頭正熾,幾乎就像差了暑氣的九月天。車子行經上村村口有一大片枯黃的紅豆田,同行的產品部同仁鐘元鴻說:「許多農人為了快速採收,會在採收前噴灑落葉劑, 等待枝葉枯乾後採收。」為了避免受到汙染,農人們則在乾涸的排水道裡種植翠綠的萵苣,此時也正待採收,一些或許是不經意掉落在田裡的萵苣種子,長成的葉子則顯枯黃。

福來伯夫婦正在挑選高雄九號紅豆。康椒媛攝

上村村裡一如尋常地寂靜,只有日光焰焰地似在作響。走進福來伯家屋後的工作間, 燈未點,日光照及放在門口附近的選豆機,旁邊架著一張網,網上鋪滿待手工挑選的紅豆,網下已落著過小的紅豆,左右對邊各一張椅子,想見經常是兩人一組一面挑豆、一面閒聊的景況。看著桌上擺著幾包已封膜的小包裝紅豆,粒粒均勻飽滿,這些是花了多少心力才能挑選出來的呢?各人選豆的標準不同,也可能使出貨的品質不一,農產品如何標準化、如何減輕人工挑選的負擔,是合作社與農友可以再共同討論的課題。

不遠處, 福來伯微促地走來,他正從田裡趕回來。連斗笠也未及拿下,毫不停歇地直接將搬運車上的一袋紅豆搬下來,倒入選豆機,破損的紅豆、泥土塊與雜質全會被篩掉。

福來伯的紅豆採收期不使用落葉劑,選豆時不經拋光,可保留完整養分;右為選豆後呈現出的自然光澤。康椒媛攝

福來伯目前與另外五、六位農友合作,耕作面積約十甲地,供應合作社的紅豆有兩種品種─高雄八號與高雄九號,四、五十年來,福來伯與高雄區農業改良場合作試驗原種的種源開發,其中八號較早推出,九號外形較大且好看,福來伯說無論哪個品種,「大概過了( 10月)15日, 再來就難種了。」去年播種期逢雨延誤,由於地濕無法播種,福來伯一度非常擔心,所幸後來天氣如常趕上進度。紅豆的生長期為三個月,一月開始採收,十二月開始就要為採收期做準備, 紅豆一年一期,與稻米輪作,以減少病蟲害,並能增加地力。

福來伯母從菜市場買菜回來,便趕來和福來伯一起坐著選豆。福來伯每天天未亮就起床忙著巡田、準備紅豆讓工人挑選,自己的人工之外,農忙時須再請兩位工人幫忙約三十五日。農忙時期,一刻也不得閒,福來伯一面忙著聯繫採收的代工業者,一面不忘提醒兒子沈坤亮待會兒到田裡幫忙搬運紅豆,「不然我一個人也沒辦法。」隨後福來伯一個人先匆忙地開著搬運車到田裡。由於不使用落葉劑,噴灑自製資材後再任其慢慢乾枯,一般都要等待十天以上才能採收(使用落葉劑四天即可乾枯),但仍有部分未乾枯的綠色莖幹,會使採收機卡住而停擺,「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採收的問題,上一批採收不到一半,機器就卡住了,紅豆灑了一地,莖割不斷,加上機器老舊,而新的機器不願意代工。」沈坤亮擔心,將來代工業者願不願意繼續承接也是個問題。

福來伯將一袋袋紅豆用搬運車載運回來,用風鼓吹掉雜質,之後得曬一天的太陽, 曬完之後,再包裝冷藏,等要出貨前再進行最後一道篩選工作。福來伯夫婦務農已有五、六十年,今年已七十六歲的福來伯,雖然身手依然俐落,但的確已超過了適合退休的年齡許多,當他談著如何試驗辣椒水、蒜頭精、薑母油等噴灑成熟的紅豆,希望加快枝葉乾枯的同時,也不禁透露出一些屬於年老的疲憊:「做到累就不做了,我現在已經很累了。」

其他農人田裡(左側)噴灑過落葉劑的葉子顏色較為枯黃。康椒媛攝
其他農人田裡(左側)噴灑過落葉劑的葉子顏色較為枯黃。康椒媛攝

有恆的人生試驗曲

除了協助父親進行播種、採收與後續作業,沈坤亮與父親各自管理自己的田地。沈坤亮為自己規劃每階段一個轉換,目前正在一塊五分地上試驗自己的想法,「我2003年回來,種植有機香蕉,2012年開始嘗試秀明自然農法,香蕉、檸檬、芭樂、釋迦等混作,我剛剛還在田裡種紅豆」。除了除草與灌溉,不使用肥料、農藥、防治資材,雖然產品風味會比較好, 但是「高雄九號種了有可能變八號,因為會縮水啊。」因此,沈坤亮還在試驗各種方法調整田地狀態,設計環境讓作物長得更好,也參考歐洲永續農業的作法,「我不是看他們的作法,而是看他們設計的觀念」,因為每個地方的環境各有特殊性,例如在田的四周與中間種樹,作物混作並多元化,植物的密度適當,他發現洛神花與檸檬種在一起,果實不會被薊馬(一種昆蟲,當作物遭到大量薊馬取食,則會導致葉片乾枯脫落)吃掉,防治害蟲只能靠環境。

福來伯天天來這邊走繞,看了總直搖頭:「你在種草喔。」沈坤亮回憶,爺爺在父親八、九歲的時候去世,身為長子的福來伯挑起家裡的農務,那時候家裡僅有一甲多的地,沈坤亮從小就得幫忙,笑說那時:「能逃盡量逃,但是沒辦法逃啦。」如今,他已從農十年,一開始也得面對著家人的期待,甚至全村人的關切眼光,他認為:「雖然父親認為(秀明自然農法)沒得吃,但是我做的計畫都是長期試驗,這之後才是收成。」1997年,福來伯決定轉入有機領域,成為農委會輔導種植有機米的第一批農民,當時也是沒有通路,直到2000年,合作社與福來伯正式合作,「我們是靠合作社活下來的」。沈坤亮認為種田很難有穩定的利潤,能銷售出去才是鼓勵年輕人回來種田最大的助力。

福來伯一直希望兒子可以接手,不過人力仍是個問題。雖然採用機器播種與採收,但是播種完的整地需要很多人力,採收也面臨自然乾燥與機器老舊的問題,最後的選豆需要更多耐心,「從有陽光做到沒有陽光,中午休息,做久了腰痠背痛,眼睛和脊椎會有職業傷害,農村老一輩的人都是彎著腰走路」沈坤亮說,父親的勞動量比自己還大,但是現在面臨的問題不能解決,也將會是未來的問題。

即使如此,沈坤亮相信「一件事情沒有完全好,也沒有完全不好」,就看自己人生的這個階段想要什麼?福來伯18歲時,為了讓生活更好、研究更多農業技術,趁著農閒時從萬丹騎一個小時的腳踏車到屏東市,向私塾老師陳秋生求學,沈坤亮從父親身上傳承到農家勤奮創新的態度,試著研究秀明自然農法與不同的農業管理概念,如同當年父親率先轉向有機領域一樣,他認為這是一條長遠的路,卻是明確的方向。

(作者為主婦聯盟合作社企畫編輯。本文轉載自綠主張月刊第 125期20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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