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去來
by 翁秀綾
想去中國江西龍牙百合的故鄉，我至少爽約了二次。這次香港CSD（中國社會服務及發展研究中心）的朋友們再提（1998年）8月底到村子裡，我無論如何跟定了。
雖說是休假跟著去玩，但我這麼去還是有著「共同購買」的色彩，一個人太寒酸，總要有個小「代表團」的樣子嘛！於是問問身邊有「條件」休假的朋友們，居然同事明霓及美鸞當下就說要去，讓我面子十足。
沒想到才決定行程，那幾天新聞頭版上連續報導長江水患第 四、五、六波洪泛，江西九江市一片汪洋，再加上林滴涓事件（高雄市市議員，在大陸遇害）後續消息不斷，我面臨有史以來家人最大的反對。後來家人在反對不 成，顯露出一副哀傷的表情，讓我真不是滋味。所以到出發前一刻，我還真擔心二個同伴會因親情所絆而臨時取消。不過還好，大概她們家人沒有像我父親被林滴涓 事件所謂的「陰謀說」駭得擔心自己女兒也被算計。
帶著家人的「祝福」，我們出發了，在香港機場與CSD六個同伴會合，到南昌市加入江西省婦聯的代表，到萬載縣再加入縣婦聯的代表，一行11個娘子浩浩蕩蕩出發到白水鄉。
儲金會、CSD、共同購買的三角關係
說到為什麼要去江西？近幾年共同購買一路走來，我對「另類貿易」、「婦女經濟」議題愈來愈感到興趣。我試著收集亞洲地區一些實例，研究它們，並找機會實地去拜訪。
1995年前後，認識香港CSD，知道她們在江西萬載縣催生了「白水鄉路下灣里婦女互助儲金會」，透過百合的貿易創造利潤，改善農村婦女的經濟收益，並開展一些掃盲、托育、保健、小額借貸等的互助計畫。有關這「綠色扶貧」的故事，另文介紹。
這麼任重道遠的百合交易（百合片及百合粉），在1996年起，我們設法引進共同購買，於是開展了兩岸三地之間的貿易夥伴關係。
此行的目的，說實在的對我們台灣來的三個人來說是跟班 的，香港CSD可不輕鬆了。由於路途遙遠，各人都有工作或教職，一年頂多寒暑假各來一次，每次也是來去匆匆，又，由於儲金會運作了四年，出現一些瓶頸，包 括人事上及發展上的，CSD以一個組織者的身份，不能直接介入，但又必須運作讓儲金會不偏離原來成立的意義。所以CSD幾個成員在村子裡的四天中穿梭拜訪 會員，了解她們的近況、家庭的困難、對儲金會發展的期待……。我們跟著忙進忙出做「田野調查」，同時也親身體驗了一些感人的趣事。
自願清貧？有沒有選擇不要的自由？
交通的便利拉近了人的距離，破曉時我們從台北出發，飛到 香港；換機轉飛南昌，搭上江西省婦聯安排的箱型車到萬載縣，再換搭縣婦聯安排的另一部箱型車到白水鄉，路愈走愈崎嶇，途中爆胎一次，直到晚上10點多摸黑 到了目的地。雖然路途不輕鬆，但一天之中，好像穿過時光隧道，從極現代化倒回到小時候台灣農村的景象，腦海中似還停留著香港新機場的氣派，轉眼必須就著蠟 燭到廚房打水洗澡，摸黑到豬圈旁的糞坑大小便。很強烈的對比！
在村子裡，我提醒自己要收斂，儘量讓自己成為她們的姊 妹，而不是偷窺的外來者，我注意著自己穿著樸素，說話不誇張炫耀。但是幾天下來，當我聽到了更多的故事，感受到造化的無奈，看到嘻笑中閃過的淚光，我反省 有什麼資格說是她們的姊妹？明天我拍拍屁股走了，她們還要面對的是現實的生活。
她們的現實生活是什麼呢？上一期稻收成不好沒有收入；養 足十個月的豬沒有人來收購（經濟不景氣，香港人少吃豬了？）；已經沒錢了，鄉政府又加重課稅；每個家庭至少都聽說有成員受鉤端螺旋體侵襲，嚴重者甚至死 亡，即使病情輕微的少說也花了好幾百元人民幣的醫藥費；有小孩考上高中沒錢註冊輟學了；下一陣大雨泥土屋倒塌了；農村沒有希望，男的女的有機會的話都想出 走廣東打工……。全球不景氣的漣漪似乎也盪到這個小農村，時值盛夏，我卻嗅著一股寒意。
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天下午，我們和儲金會的五個委員討論明年百合購買的計 畫，當然，明年要的份，今年要先說好開始種。白水鄉原是龍牙百合的故鄉，龍牙百合是少數幾種食用百合品種中的上品，古時候被作為貢品。但龍牙百合有連作障 礙，同一塊地種過後須經過三、四年才能再種，雖價格好但種苗也貴。今年（1998年）種苗價格太高，村民們付不起紛紛改種較便宜的品種藥百合。
由於我們希望明年還是買龍牙百合，委員們討論怎麼找個非 連作的地來種。既然我們要的量也不多，那麼就在儲金會共同管理的橘子園中闢地來種吧！但還有二個待解決的問題：第一，橘子園地處村子的後山坡，人跡較少， 當百合剛種下和採收前，很可能被偷，所以前期與後期各一個多月需要有人24小時看守。這必須由儲金會60多個勞動人口（去除年紀太大及出去打工的以外）來 輪著看守，這辛苦但總還是可以解決。
第二個問題，肥料那兒來？家家戶戶自有糞坑，水肥自家田 要用，那有餘糞用到公有的地？這就傷腦筋了。「嘿，可以去標鄉公所廁所的糞！」「在橘子園搭個茅坑，規定儲金會的會員每天必須去義務貢獻一次！」「在儲金 會新蓋的會所中設卡拉OK，規定至少拉過尿的人才可唱歌……。」大家妳一言我一語，愈說愈高興，笑得東倒西歪。
這麼原始的水肥，卻是卻是這麼的重要，我們都遺忘了。遙想台北家中的抽水馬桶，竟對我們身體中排出的寶貝嫌惡得棄之唯恐不及，真是暴殄天物呀！
苦瓜、絲瓜、南瓜、冬瓜、瓠瓜……，還是瓜
問我們這幾天在村子裡吃些什麼？不是瓜就是豆，當然還有最不可或缺的辣椒。一家四口，必須種400株的辣椒才夠一年吃，可以想像她們吃的味道有多重。現在正是辣椒的採收期，家家戶戶門口攤著一片片草蓆曬著辣椒。不只是辣椒，也曬黃豆，保存著一年四季可以吃。
沒有錯，夏季是瓜、豆類的天下，冬天才吃得到小白菜、高麗菜。每家院子或田埂邊都搭有瓜棚或豆棚。有一種大豆莢叫「刀豆」，我在台灣沒吃過，切細了炒過很好吃。家家戶戶的水槽裡都浮著幾條絲瓜，據說絲瓜採下放水池就不會變老。
當然除了瓜和豆，每天還搭配有豬肉、雞肉、兔肉等輪番上桌，我們吃了百合片雞湯，也吃到炒百合花干。聽她們說，百合一身都是寶，從花到鱗莖。其實這麼寶貴的東西，她們平常也是很捨不得吃的。
最有效率的開會通知
儲金會五個委員與我們開過會後，覺得有些事必須會員們共同決議，當下決定明天就來開個會員大會！明天？怎麼來得及通知大家？沒問題，五個委員分配一下，明天早上分頭通知，下午就可開會了。
第二天清晨，我們起個大早跟著其中一個委員去串門通知，有的在河邊洗衣服，有的在餵豬，有的在菜園裡，我們沿路大聲吆喝著叫大家下午來開會，沒多久幾個委員就碰頭了，原來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全員都通知到了。這是我見識到最有效率的開會通知。
（本文轉載自1998年12月20日《生活者主張》
作者為前綠主張共同購買中心產品部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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