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叫他們不要抽菸嗎?

by 張瓊齡

可以叫他們不要抽菸嗎?這趟,才到印尼不久,便有志工團的團員這樣問我。

我有點傻住,只好重複地說:「這是人家的國家,人家沒有在公共場所禁菸的規定,我們作為外來的人,也不好說些什麼。」

在1999年之前,我沒想過自己會有任何抽菸的可能。


主要是小時候,媽媽為了家計擺檳榔香菸攤,身為長女的我,經常在下課後帶著書本前往媽媽的攤位,成為義不容辭的顧攤替身。或許是打心裡頭厭煩這份差事 吧!我把所有到攤位光顧的客人都一概歸類為流氓,當然對這些抽菸嚼檳榔的人不抱任何好感,可偏偏他們又是讓我可以持續唸書、無虞生活的衣食父母啊…….就 這樣,我百般無奈地成為台灣檳榔西施的一員,並且還是未滿十歲的童工唷!

主要,也是我爸爸不抽菸。他甚至以自己的不菸不酒自豪。But ,so what?吃喝嫖賭裡頭,他染上了最不可救藥的賭博。抽菸喝酒的人,好歹只是荼害自己罷了。不過,因著他的不抽菸,我們家裡始終空氣清新就是。但不知道這 會不會自然成為一種交往異性的要件,早年我往來的人裡頭,至少並沒有隨時會當著我面前噴菸的人出現。就這樣一直到了1999年。

那年夏天,我隨著室友到西班牙,一抵達南部大城Valencia機場的入境大廳,立即被滿室的烏煙瘴氣給嗆倒:「咦?這裡不是歐洲嗎?」縱然,來迎接 我們的三個西班牙女朋友,前一年到台灣旅行借宿在我花蓮的家中時,也是隨時人手一菸,但我還是被這個不期然的第一印象給震撼到。可能因為,當時的台灣,正 在積極推動公共場合不得抽菸的政策吧!兩者的對比顯得強烈了些。

我們抵達的第二天下午,就到擁有兩個碩士學位但始終找不到正職工作(註1)的女詩人Gonxa(參考舊作La Noche(夜晚)) 家中接受她自製的北非風味午宴(Valencia算是靠近北非,西班牙人有時會自嘲,是屬於非洲而不屬於歐洲)。飯後,她取出一根細長的、自己捲的雪茄 菸,點燃,吸了一口,便隨手遞給我的室友,從不見抽菸的她,竟然如此順手且幽雅地啄了一口,然後,接著就把菸遞到我手上了。在那樣的氛圍下,我好像沒有不 接著抽的理由,但是,要我這樣毫無心理準備地,就要去吸那一口我生平的第一根菸,似乎,我需要一點緩衝。我於是說,自己從來沒抽過菸,還真不知道要怎麼 抽,在場的女人們倒也泰然,沒有一個人大驚小怪,只說你就抽空菸吧!不用真的吸到肺裡頭去。

我就這樣半推半就地抽了生平第一口菸。

2003年,認識了一個從10歲開始就抽菸的菸槍後,我才再次吸菸。那次,記得抽的是一管黃色的菸,因為碰上大雨,錯過了從雅加達返回台灣的班機,我 因為有點焦慮跟朋友要了一根來抽。抽的仍是空菸。那是我從機場的免稅商店買來當作禮物的彩色菸,每一盒菸都有五種顏色,看起來很女性化,應該是女人抽的淡 煙,我覺得好玩,故意買來送給男人。那幾個跟著我朋友做室內裝潢的工人,一邊抽著粉紅色的菸,一邊互相嘲笑對方的模樣,至今仍記憶猶新。

基本上,我依然對於香菸沒有興趣,買菸相送,只想表達自己的某種認同。

而這種認同的源由,又是基於一種複雜的情結:為了弔念我當時死去不滿一年的丈夫。

他知道我不喜歡菸味,只要我在場,連在自己家裡頭抽菸,也總是躲得遠遠。我們交往後不久,我未開口,他便自發戒菸一星期,結果實在太痛苦,宣告投降。

死前不久,又聽他說想戒菸,理由竟然是香菸太貴了,我匪夷所思地望著他,不懂這個菸齡二十年的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直到他死後,發現他每個月把絕大部分薪水都匯入我戶頭,自己只靠著兩三千塊的加班費過日子時,終於明白所謂菸貴是什麼意思。

這也才發現,自己雖不曾明說,但是隨時透露出對於菸味不悅的氣息,不知給了丈夫多大的壓力。

逝者已矣,我無從對他再做什麼彌補的動作,只能夠善待在他之後,來到我生命中,為我所看重的人。

註1:據了解,西班牙的失業率長期維持在14%-20%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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