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眼林福利協會的女生們

by 馮小非

秀卿坐在辦公室門口那一排座位的靠窗處，通常在上午， 她座位旁邊會擺著「妊娠紋」的搖籃，那是她5個月大的小女兒，名字叫做羅成文，不難想像會被取成這種綽號。「妊娠紋」中午就隨著媽媽回家午休，下午換成上 大班的姊姊「嘍成玲」放學會進來辦公室。她應該姓羅，但是因為小時候太吵，所以也被取了一個綽號，取笑她很「嘍」，就是很「盧」的意思，她也簡稱「大 嘍」，妊娠紋則是「小嘍」。

嘍成玲以前是抱在懷裡的，在龍眼林福利協會還 沒開始的時候，那是九二一地震發生後半年，秀卿在這個叫做「中寮北邊重建工作站」的地方負責行政工作與會計。秀卿開會不專心，多半和嘍成玲很「嘍」有關， 一離開媽媽的懷抱就哭鬧，真難想像現在已經成了綁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幼稚園下課就來協會寫功課，還要練習做剪貼，有一次秀卿說，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帶他 嗎？結果大家都把「心血」聽成「薪水」，秀卿嚷嚷著，也沒錯啊，薪水加心血啊。

秀卿隔壁的座位是秀香，他的女兒年紀比較大，一個念國 中，一個念小學，像秀香一樣屬於高個的女生。再過來是彩銘，完全看不出來她有一個20歲的兒子，秀麗的長髮，甩著一種不羈的美，眼睛像印地安人圓圓亮亮， 彩銘的女兒叫做柔婷，和嘍成玲同班，兩個小女生的長相完全是媽媽的翻版，個性也和媽媽一模一樣：柔婷會跟成玲說，你拿那個套下去，快點！成玲傻傻的笑，有 點懷疑還是照做，聽到秀卿喝叱才快點拿下來……

有一天彩銘沒來上班，柔婷跟老人廚房的煮飯媽媽說：「我媽去醫院還沒回來。」她的眼睛和媽媽一樣黑亮，永遠是協會眾多女生們裡面最凶悍的一個，她的服裝永遠出人意料，有一次穿著紅色小旗袍在花園裡玩耍，真擔心她會像彩銘一樣，不到20歲就成了人家的媽媽。

然後是小四的廖婉婷、小二的廖婉蓉、還有要念幼稚園的廖 于群，地震三年後，原本在斷垣殘壁中搖搖晃晃的小女孩們，都長大了。他們的阿公是福利協會的理事長，阿媽是老人廚房的廚師領班，群群認識的第一個學校是 「龍眼林社區學園」，他所認識的廚房超過任何一個大家庭，因為阿媽的這個廚房，是要煮給將近一百個老人用餐的份量，阿公的家在他學會騎腳踏車之後重新蓋好 了，他還學會接電話的時候用稚嫩的聲音說：「ㄟㄟ器誰會了」（爺爺去協會了）。

辦公室裡面，有百分之九十的工作人員都是女生。這些女孩 是看著他們的母親和阿姨甚至更老的祖母輩工作長大的，看著他們坐在辦公桌前面記帳，看著他們不停打電話叫人家來上學，來上課的都是老人，他們是否會覺得人 就是一輩子都可以去上學？當他們每天黃昏在老人廚房的老老女生們身邊磨蹭，是否會以為人永遠都可以這樣一起洗菜一起吃飯？當他們看見阿姨時而快樂時而沮喪 的臉，拿著大哥大邊走邊講，有時和阿伯講話很大聲，他們會怎麼想像學校裡的男生？

地震後三年，辦公室裡的女生互相看著對方變化，小小的，秘密的，外表看不出來的，是否會滲透進毫無預警的心裡？在某一天的下午想起來，啊，有一個女生是這樣說話的，她見過，只是忘了在什麼時候。

附註：
龍眼林福利協會是地震後成立的組織，主要服務範圍為中寮鄉龍眼林地區七個村落，他的前身是全盟輔導成立的「中寮北邊重建工作站」，現已改制為正式的「社團法人龍眼林福利協會」，主要業務為開辦社區成人教育、老人送餐、貧困兒童認養、推動產業轉型等等工作。

（本文作者為龍眼林福利協會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