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經濁水溪的自我對話
by 吳惠蓮
提起我為什麼到第三社造中心工作?總愛開玩笑的說:「在那個狂雨直下、淒風苦風、車流堵住的二高路上,身邊坐著司機貞儒,早先時候她和美雅對我提出工作的邀請,我想如果沒答應,她會不會丟我下車?」只差月亮沒來湊一角。但心裏面另一個聲音是,我必須從過往一線工作的角色,看到、學習到另一種角色的對話,如何與學術界的老師們一起工作,打開自己另外一扇學習的窗。
筆有多重,鋤頭有多重
以前有一個大家朗朗上口的廣告詞:「我當了爸爸,才學習如何當爸爸。」我則是做了社區工作,才學習如何跟土地相處。童年的蘭陽溪家園、成長的淡水河流域,我從末真正踏足濁水溪,我試著打開生命學習之旅,卻更看到自己對土地認識的貧乏。
「惠蓮,你從來沒有下田,今天讓你跟我們做田了」菸田女主人的問話,清晨七點多,在新民社區的菸田裏,我蹲坐在田埂,以照相機記錄下一張張認真的容顏。是的,身為工人女兒的我,未曾真正有農事經驗,對農田的經驗只是撿稻穗、曬稻子與吃加了冰塊的米苔目時,天真的快樂。
「鋤頭到底比筆重多少?」我問著自己,偶爾有社區的伙伴說,上課對農民來說,筆比鋤頭重,拿筆比拿鋤頭難多了,那對我呢?多在拿筆的我,鋤頭有多重?泥土的味道是什麼滋味?在第三社造中的工作經驗裏,我認真地問我自己。
生命跨過濁水溪
當我將自己的工作經驗、生命學習跨過濁水溪時,我生命深深被撞擊到。濁水溪是小學課本中提及的,教科書上的濁水溪流域,是以手帶著鉛筆遊走過,它對我而言只是課本上的名詞。濁水溪畔有哪些人生活?他們如何生活?他們以如何的生活態度學習?他們如何觸覺土地?他們有哪些生命故事在述說著?他們生命的豁達狀況?將自己降一年級新生學習心情,在試寫社區故事時,我驚覺,在台灣這塊土地上,自己對台灣歷史發展認識的不足、對土地認識的淺薄,我未曾真正將手腳踏進台灣深層泥土裏。
在土地生活裏,我究竟是成就自我美麗,翩然於花叢間的蝴蝶?或是流留不同物種間,能為不同生命型態有一滴滴頁獻的蜜蜂呢?不斷的自我對話,成了此刻的生命狀態。
來到第三社造中心,不只是轉換到另一個工作單位的意義,是將自己的生命學習跨過濁水溪,是看到更多元人與土地的互動方式與對待心情,從向濁水溪借地的新民社區;因校園重建而觸動社區凝聚的內湖社區;人神共居的龍眼社區……。被賦予專責出版工作的我,耳朵裏,不斷有一則則的生活故事在流動:快樂的故事、成長的故事、掙扎的故事、衝突的故事、貪婪的故事、心酸的故事……。
生命長流的獨流與匯流
這多重故事組合而成的協奏曲,猶如每個社區不同個性,哪個特質多一些,哪個元素少一分,就是一個不同樣貌呈現的社區,正是生態界,一轉眼間,隨時令人驚豔、探險的角落一般,社區也是一個有機生命體,隨著時間的流轉有著不同的變貌。在此刻,在不同的社區,一則則令人動容的述事,如同故事的呼喚般,呼喚著我對人、對土地更深層的體會與認識。一個個說故事的人、生產故事的土地,都是我學習的對象。
自我的對話,不免波及旁人,猶如喜歡喃喃自語的人,不免會干擾別人的安靜。不斷想對話的情境,是需要空間的,心靈上空間的寬敞度,也決定了自我對話的深度,這要感謝工作上的老師們及其他伙伴們給予的自由與包容。
當我有機會在從高聳山區綿延186公里入海的台灣第一長河─濁水溪畔駐足時,我總貪看這片流域的精彩:生與死、燦爛與危險、危機與契機、艱辛與豁達……。生命若是一長流,在濁水溪的中、下游,我的生命長流匯流入許多不同豐富度的生命長流:老師們、工作伙伴們、社區伙伴們、美麗的土地……,帶著各別生命經驗於這方匯流,完成各自生命有機轉化後,再繼續往前走,流向另一個令人期待的獨流與匯流。
這是,我,行經濁水溪的自我對話。
(本文作者為社區營造學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