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學者的文化與人生願景
by 邱貴芬
文學藝術在大學系所生態裡通常相當弱勢,因為文學藝術沒什麼「用處」;不過,其實,因為文學藝術「無用」,更凸顯文學藝術之所以為人類文明的標示:文明的進展正是要讓人擺脫為生存所需而掙扎搏鬥,讓每個人都可以充分發揮他的創意和創造力。自由不受現實所羈絆的「無用」的創造活動,正是理想國的願景。所以,我認為從事文學藝術的活動,最重要的不是這些活動有沒有用,能不能帶來立即的效應,而是這些東西是否勾勒了某一種較高層次的文化願景。
願景的產生需要寬廣的眼界。在我一生的行程當中,我覺得有三次的經驗,讓我眼界大開,對我日後有關台灣文化與文學研究的思考有莫大的幫助,而這三次經驗都涉及一個陌生的文化場域所帶來的衝擊。
第一次是高中時從台中負笈到台北讀書。即使台中已算台灣相當大的城市,在都會化的台北,我仍初次感受到所謂的「城鄉差距」,以及不同地域的文化與觀察點的不同。
第二個衝擊是在八○年代初到美國的比較文學碩、博士班就讀,當時台灣猶是戒嚴時期,我在那幾年當中一方面體會種族差異的認同困擾,卻也同時得以一窺「自由、民主」的社會願景究竟是什麼。
第三次是研究教書多年之後到英國劍橋進修一年,這一年讓我深刻體驗在一個具有深邃文化歷史傳統的國家生活,人生裡究竟多了哪些無可名狀的東西?這些經驗讓我更加看到台灣文化缺少的是什麼,我認為那就是一種不是立即可以看到效應,但卻有理想動力、「看得長、看得遠」的文化願景。 我因此認為與不同文化的接觸,是人文藝術工作者和研究者不可或缺的經驗。跨界是必須的。這或許可以部分解釋為什麼畢業於外文系,又在外文系的領域任教十多年之後,我決定轉至台灣文學研究所開啟另一個人生行程。
所謂的「看得長、看得遠」,也可以轉化到實際層面,用來關照女性學者在學術環境工作的一些問題。
就公領域活動而言,大部分的女性學者通常傾向於單打獨鬥,專注於學術研究,而不太習慣介入組織和機制的運作;相較之下,男性學者對組織運作和權力結構的遊戲規則,大多都具有較高的興趣。由於在成長過程和職場工作期間,往往未留意組織運作的權力面向,女性一旦擔任行政工作,常常手忙腳亂,因為不熟悉遊戲規則而處處挫敗。
文化願景具有高度的理想性,但是實踐過程卻往往涉及相當實際的行政運作,如果女性對體制運作不加留意的話,恐怕在文化願景的塑造和實踐過程當中,只能處於無聲和被動的位置。
另一方面,女性學者通常會被問及,如何在事業工作與家庭生活之間折衝?現代女性當然不一定選擇婚姻的路線,不過,「不結婚」或是「為了事業犧牲家庭」也不一定是女性學者必走的路。只是,我認為女性學者在這方面也要學習「看得長、看得遠」。由於女性生理功能有其生命週期,如果仍想養兒育女,恐怕會比男性更要花多一點心思規劃。
婚姻家庭對女性學者不見得是負數,工作和家庭這兩個不同空間的轉換,往往能夠讓女性在家庭的感情空間裡紓解職場的煩惱壓力,而在職場空間活動,又可以突破傳統家庭結構所帶來的困境和鬱悶。如果兩者一時無法兼顧,我認為女性學者不妨放慢腳步,畢竟,事業的成就和感情、親情的滿足都是一生的事,都需要經營,都需要照顧。女性學者人生的願景,仍需要「看得長、看得遠」,不要囿於眼前立即的效應,而因小失大。
(本文作者為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一九五七年生於台中,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比較文學碩士,一九九○年獲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學位。曾任中興大學外文系教授、系主任、中華民國比較文學會理事長。主要研究領域為文學與文化理論、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台灣小說等。主要著述包括《仲介台灣.女人︰後殖民女性主義的台灣閱讀》、《「(不)同國女人聒噪」:訪談台灣當代女作家》、《後殖民及其外》(麥田出版),主編《日據以來台灣女作家小說選讀》(上、下冊)。曾獲得國科會傑出研究獎)
(感謝本文由天下文化慨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