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by 耿淑楣

母親原本不到160公分,骨骼小,但卻力大無窮,可以一肩挑起一百多公斤的重物,尤其在豔陽下、冷風中堅忍不拔的毅力更是一流。不分春夏秋冬母親下田工作,挑著全家衣物到很遠的河邊洗衣,夏天忍著蟲咬過敏發癢,還是到山上砍柴,冬天手腳皸裂流血也要上山下田。

母親還特別地喜歡乾淨、整齊,她永遠不會讓自己閒著一刻,「堅忍不拔」的身教勝過言教,我們永遠都學不來。看起來有祖父的影子吧,這就是我的母親。

母親雖是客家血統,但自小過繼給人養,所以幾乎不會說客語,與娘家也不太親。除了外婆會一點台語,可與母親溝通以外,從小到大我只見過一次阿姨,所以母親幾乎沒有姊妹之情,連母女之情都很「客氣」,總是每年回一次外婆家,只有此時,媽媽會特地穿上洋裝,把我們打扮得整整齊齊去外婆家,彷彿所有的新衣只有在此刻才合理的派上用場。

母親是個標準的文盲,對於性知識總是絕對的保守,例如我從沒見過母親更衣、生理週期,我在小學時曾指著胸部問過一次「為何我覺得這裡痛痛的」,母親生氣的回了句「三八」,我就認定這一定是不該問的事,所以就沒再開口問過了,而獨自默默度過了青春期。

如果再加上小時候我每次出去玩(玩水)回來,就必定挨打的情況來看,我真真覺得母親討厭我、不愛我。

在家裡,我只見過她打我,而且會故意打給兄姊妹及左右鄰居們看,邊打邊罵「還敢嗎」?「說不敢了」!直到雙腿交叉佈滿血痕才停止,還一直咬牙切齒威脅的說下次要吊在樹上打,當時我是又固執又恨,固執著一犯再犯,恨母親不愛我─每次下過雨了,我好開心,我一直以為我是鴨子,我仍然選擇又不經思考不顧一切的與鄰居出去玩水,我認為那無比快樂,我自我安慰的說:「可能是我名字最後的一字台語唸起來像『小鴨子』=『阿楣仔』吧!」

我曾思考為何母親特別愛打我?我對於「打」如此的「恨」?我想,大姊早早離鄉背井,我對她並不清楚;哥哥獨子的命,雖然他常欺負我,但他是個寶貝打不得;二姐總是秉持著「識實務者為俊傑」,面目清秀又機靈,不惹母親生氣;妹妹可愛又是弱小的老么,大家都照顧她,特別是母親。

我想我可能是長得不夠討喜吧。不夠清秀吧。自小常被親人、兄姊嘲笑「醜小鴨」,五官小、鼻子塌又扁,完全與高鼻大眼、五官深邃的母親不同。諷刺的是,我是唯一血型與她相同的孩子,但是行為表現卻有異於她的期望。也可能我比較外向、愛玩,與大家個性迥異,所以我就成了我日後所說的「代罪羔羊」,是個讓母親情緒發洩的角色。

我在學校努力表現保持第一名,讓學校成為我表演的舞台,成績好、自動自發、參加各項比賽,當班長,擁有權勢與地位,老師們除了讚美,從沒打過我,因為這樣我更加介意母親打我的舉動,因我認為那就是個壞孩子的標籤。

直到這幾年,經歷人生的風風雨雨之後,我才努力的重新認識我的母親,我開始體諒她的處境,我想「她可能從沒被愛過,因此也不懂得愛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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