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新娘，她是台灣的媳婦

by 張慧怡

阿桂是我們公司的越南翻譯，國語講得很好，做起事來也很勤快，阿桂總是靜靜的，每次大家在玩，她也總是靜靜的微笑著，中午大家一起吃飯，她都說要回家吃，我知道阿桂有一個快二歲的兒子，她婆婆幫她帶，公司離阿桂家很近，中午回家也可以看看孩子，阿桂很愛她的孩子。

阿桂的家世很好，她經由越南的親戚介紹，嫁來台灣，我一直以為阿桂嫁得還不錯，因為可以出來工作的外籍配偶不多，直到有一天阿桂突然要請假，因為她婆婆有事，不能幫她帶孩子，我們覺得可惜，都月底了，這樣全勤獎金就飛了，看看可不可以跟婆婆說一下，找別人帶小孩，阿桂才說出來，她領的薪水只可以留下一萬元，其他的都要給婆婆，所以阿桂沒有告訴婆婆有全勤獎金的事，因為，她的一萬元，是要買孩子的尿布、奶粉、家裡的電話費、還有一些有的沒有家裡的開銷，還有她自己的生活費，其實真的不太夠，所以才沒跟婆婆說有獎金的事，也是想讓孩子吃好一點。

我們這一群女生突然呆掉，那阿桂的老公呢？原來全家人的薪水都在婆婆那，老公都是跟婆婆拿個幾千塊當零花，雖然錢都給了婆婆，孩子也給婆婆帶，但是孩子所有需要的東西，還是阿桂那少少的錢要買的，但是，阿桂說沒關係，她省一點就好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也只能在心裡心疼著。

沒多久阿桂懷孕了，中午回家很熱又很累，就帶了便當，可是便當裡的菜色永遠都是只有炒磨菇，都沒有肉，每次問她，她都說肉先吃完了，我們都知道阿桂騙我們，卻只能幫她加加菜，也不知道還可以怎麼做，才不會讓阿桂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孩子漸漸大了，媽媽卻根本就沒有胖，在我們不斷的追問阿桂，她才娓娓道來她嫁來台灣的故事。

阿桂說，其實她老公對她很好很孝順，只是因為婆婆跟奶奶聽了別人的話，說越南新娘都很壞，會欺負台灣人，所以婆婆跟奶奶都很防著她，在家裡也不能隨便拿東西吃，連兒子都不讓她抱，每次她買了東西給孩子，也都被婆婆不知道拿到哪去，小叔也是可以隨意的拿走她的東西，公公對她比較好，偶爾會幫孩子買買尿布奶粉什麼的，可是婆婆會罵，叫公公不可以買，所以也就很久才買一次了，現在懷孕了，阿桂希望是個女兒，這樣阿桂就可以抱到自己的孩子了。阿桂說得雲淡風輕，我卻想著，這樣一個為家裡為孩子的女人，卻沒有得到家裡該有的尊重，這個社會是生病了嗎？

阿桂的預產期在九月中，可是才八月底她就急著要請產假，我們說不急呀，公司離家離婦產科都很近，阿桂上班人在公司，臨時要生，我們都有人可以帶她去，總比家裡只有老人小孩來的安全，要阿桂生了再請也可以，沒有關係的。可是阿桂卻還是要請假，才知道原來昨天她婆婆搬過她的床，從搬過後阿桂的肚子就一直痛著，怕是動了胎氣要生了，我們氣極了，連我們沒有生過孩子的都知道，孕婦的家中是不能亂搬東西的，更何況是孕婦的床！

隔天，阿桂真的沒有來，我們很擔心打了電話才知道，阿桂真的要生了，人已經在醫院裡了，而且知道，阿桂是自己去醫院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們好心急，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還好有一個同事要去客戶那，才有人去看一下，結果同事打電話回來，說阿桂已經生了，一個家人都沒有，是她在產房外接阿桂的，她看見阿桂出來，一臉疲憊，握住阿桂的手就哭了，心疼得不得了，連護士都覺得奇怪，怎麼是同事不是家人來，產婦剛生完一定要有人看著，免得有什麼特殊狀況，就只好請同事留在醫院陪著阿桂。

我中午休息馬上趕了過去，也是握著阿桂的手，跟著同事一起哭個不停，阿桂卻微笑著，叫我們不要哭，我們怎能不哭，颱風要來了，風大了雨也來了，阿桂自己一個人來生孩子，一整天沒有吃任何東西，沒有老公沒有婆婆陪著，明明家裡就這麼近，怎麼不能來陪阿桂，同事說已經要阿桂打電話給婆婆了，等一下就會來，可是我們等了好久，婆婆才帶著小孩來看阿桂，說是在等垃圾車，才那麼慢。丟垃圾會比自己的媳婦生孩子重要嗎？我們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跟婆婆說護士有交待的話，請婆婆讓阿桂吃點東西就要吃藥了，還有我們帶來的補品，請婆婆一定要讓阿桂補一下，婆婆卻一付根本不用的表情，還說阿桂不敢吃，讓我們只能暗暗生氣的離開醫院回去上班。

阿桂生完小孩的第二天，大家說要包個紅包帶點補品過去看看，可是又擔心補品阿桂吃不到，所以就一致決定大家都包紅包，讓阿桂買她自己要的東西，還保險點。

中午休息，我們大家冒著雨撐著傘去看她，本來以為會有人陪著阿桂的，結果一個人都沒有，阿桂一個人在病房裡，問了才知道，她老公昨天也才來了一會兒，就回家休息了，今天沒有請陪產假上班去了，還說可能下午就要離開醫院回家了。可是颱風來了，大到下午四點就可以下班下課，風大雨大的怎麼回家，產婦可不能吹風淋雨的，我們希望阿桂多住幾天，我們可以幫她付病房的錢，阿桂笑笑的說，沒關係再看看吧，她現在很開心，雖然婆婆說她女兒長得醜，但是有了這個孩子，她會比以前更堅強，她會很好的，要我們不要擔心。所以我們只能在心裡禱告，希望阿桂可以幸福一點。

我們從不覺得阿桂可憐，只覺得阿桂堅強得過份，她是可以回越南的，越南的家可以照顧她和她的孩子，但是阿桂沒有這麼做，也沒有和婆婆爭執，她總是靜靜的笑著，做著她覺得當一個媳婦的本份，她沒有求什麼，只要她的孩子平安長大就好。可是，台灣的人太自以為是了，不是所有的外籍配偶都是壞的，那只是新聞報出來的一部份，多少的外籍配偶也是跟阿桂一樣，為著總是用異樣眼光看她們的人，默默的付出，不求回報，因為她們嫁來台灣了，台灣是她們的家了，可是，可憐的台灣人哪，不相信人家，何必要人家千里迢迢來當媳婦呀，她和我們一樣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不要總是覺得付了聘金就是買了人家的一生，對她們要公平一點，說真的，如果阿桂是台灣人，我不會相信她的婆婆會這樣對她，只是聽了人家的讒言就根深柢固的信了，難道這些年來，婆婆沒有看見阿桂的用心嗎？難道不能給她本來就該擁有的尊重嗎？

阿桂說，其實她也有偷偷的哭過，尤其是看見我們這些同事這樣幫她，她真的好感動，還好有我們在，讓她真的很開心。可是，阿桂是真的堅強嗎？我想不是的，那是因為她的身邊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她只好自己堅強的去面對一切，就像我們媽媽那個年代的女人，為了孩子，不得不的堅強起來。而在我們的心裡，像阿桂這樣的女人，我們打從心裡尊敬著，她們不是外籍新娘，她們是我們台灣的媳婦。

（本文轉載自《新庴邊的故事》，感謝新境界文教基金會婦女部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