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性侵?走過這段理解自我的旅程

by A

為什麼是我?

在那件性創傷事件之後,我曾經有好幾年,都活在事發現場的陰影,覺得,為什麼是我?

沒有人願意發生性創傷,更不願意在自己說了「不要」之後,還被逼迫強行發生性行為。Photo by Anton Darius on Unsplash

在午夜夢迴之中,看見對方的黑影,痛苦的盤旋在自己的腦袋裡,甚至到 5 年之後,我都瘋狂地試著用書寫的方式,試著釐清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到底是什麼?

但我寫不出來,都是一些隻字片語,凌亂潦草的字跡,有好幾次寫出了結論,也許他性侵了我,他可能性侵了我,但我卻沒辦法相信。

事發過後我跟好幾個朋友訴說這件事,但他們卻幫不了我什麼忙,他們看起來可以理解,但沒有人可以真的理解這種事,除非你也遇過。我不斷、不斷地跟我的父母訴說它是 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的媽媽說,不要再想了,喔,你講了一 個很好的詞,轉念,對、 就是轉念,想一些開心的事情,不要再想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我的爸爸說,這是你自願的,我以前談戀愛也被甩過啊……這是你自願的……

要我轉念,是要轉去哪?

爸爸,沒有人願意發生性創傷,更不願意在自己說了「不要」之後,還被逼迫強行發生性行為,不管是在哪裡、在什麼年紀、我是否喜歡他、有沒有感覺、想不想要,都一樣;媽媽,我的腦袋瘋狂躁鬱,你要我轉念,是要我轉去哪?

還有,雖然我和父母經常爭吵、即便 10 年前的事件過去,我們已經不再提及此事,沒想到半年前又發生了一件相似的事情,我父親又把 10 年前的案件拿出來講,說我這次答應跟對方去了賓館就是「默認」、間接忽略性暴力存在的事實。拜託,我想在這裡重申,當然不是這樣吧!我答應(而且還有點猶豫)跟對方進一步發生性行為,並不代表對方可以對我為所欲為,更何況,粗暴的方式很容易受傷,身體很冷、心更冷。

重新建立對人性的信任

然而同時,我是個極其悲慘卻又同時受身邊少數好友眷顧的人。大學中有一個不常聯絡的朋友,我在我把我可憐的遭遇告訴她之後,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好像童話故事喔!」 (OS:Why?),但是等到她聽到了最後,她說了一句:「No judgment.」她說,如果我有需要任何幫忙,請一定要跟她講,無論是法律上的還是其他的,她都會盡可能協助我。當時的我,站在捷運站,淚眼婆娑、情緒崩盤,內心依然充滿著疑惑,然而卻感到了一股正面 的力量和支持;還有一個朋友,他是我的學弟,在他聽說了我的事情之後,連我都沒辦法面對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先面對了我,跟我說,他不想假裝知道我的處境、或是了解我的感受,但是以後若想找人聊聊,他不介意聽我說。我想,我不是不想相信自己的閨蜜或是朋友,但是我對人性的信任,大概就是這樣重新慢慢建立起來的。

提到少數朋友跟父母,我還是非常感謝我的父母,雖然起初他們有很多不諒解跟認同,但當初也是在我的請求和爸爸看我很不對勁的狀況下,帶我去看的身心精神科,在醫生跟心理師的協助下,他們盡量叫我吃藥(因為一開始非常排斥),藥物讓我維持在一個還算穩定的狀態裡,還有長年斷斷續續的心理諮商。

「我.活著」性侵害創傷復原之路「從 #Me Too 到 #I Am」作品:窺探。隱藏。桃園市助人專業促進協會性侵害創傷復原中心提供

四段心理諮商的歷程

我換過 4 個心理師,有時候是醫生隨機安排,看誰在就安排誰;有時候是輪到副院長看診時,聽到我的事件就主動問我要不要跟他談;另外是一個資深年長的女性心理師,我一開始跟她談過,我認為她是比較能理解我的一個人,她也會問問題、反問我我的想法等等,我當時狀態其實並不好,談話的時候還是很容易激動,做著遠距離又不知道是否適合自己的工作,她形容我當時的狀態是行屍走肉、不穩定,但她說話很溫柔,也不會因會談結束後我會焦慮而離開現場,就這樣我跟資深心理師的諮商差不多結束了。

後來來了一個新的男心理師,他就是那個我爭辯為什麼要吃藥最多次的那一個,他說服我好多次我必須要吃藥,診所有一張健康小卡,他說要是我小卡上面每一條的事項都做到,並且跟醫生說我都有做到,告訴他我做了什麼努力等等,醫生自己也會幫我減藥,除此之外也會給我生活心靈上的建議,不過後來他離開診所了,然後就換了一個年輕的一個女心理師。

我跟年輕心理師諮商的過程中,她說話行動都很慢、似乎好像對我有很多不同的看法,還問我:「你是神經病嗎?」我常覺得我們在繞圈圈,有時候我想談以前的事情,或是針對我想做的工作做更深入的會談,她就會說:「你覺得剩下的時間足夠我們討論這個主題嗎?我們留到下次再談。」一次諮商要一小時自費兩千二百元,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不太會講重點,為什麼每次諮商我都講不到我想要講的東西──獲得心裡的解答、得到心理的治癒效果?

不過坦白說,我一開始也很抗拒「心理治療」這個詞彙、覺得我的心怎麼了嗎?為什麼需要治療?(一開始說需要心理諮商的是醫生,後來是我自己漸漸地想要做諮商),就像為什麼我會得躁鬱症?躁鬱症是一種病嗎?我得躁鬱症是代表我生病了嗎?諮商師都不會給我正面直接的答案,如果是副院長,他大概會說:「那你自己怎麼覺得呢?」年輕男心理師的話會說:「如果你覺得得躁鬱症就是不好、生病了,那我也沒辦法……」其他人,也說過不少。

關於之前的事件,副院長說這就是享受嘛!之前的男心理師要我把 10 年前的那件事先放著,我就聽他講的真的先放著,先面對著工作,他並且說一些對於工作、生活正面的內容,似乎是想要我把重心放在生活上。到這個年輕女心理師,我又試著再跟她談一次,她會慢慢陪我談,但我自己後來就慢慢地漸漸少去,跟收入不穩也有關,後來她在我遇到去年聖誕節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她就直接告訴我,她幫不了我,我就直接放棄她了。

心理諮商幫助我處理孤寂、低潮、難以被理解的情緒

心理諮商,到底幫助了我什麼?可能幫助我面對生活上的大小事、勉強在我感覺沒朋友的時候有個說話的對象,講難聽一點是花錢找人諮商,處理永遠也處理不了的孤寂、低潮情緒、難以被理解等等,還有效果有限地討論工作要做什麼等等之類的問題。

其實我剛剛應該是要寫感謝日記不是嗎?除了吃了長年的藥物,不知道該喜還是憂,醫生說穩定就是好,我就不明白我的躁鬱症怎麼這麼久都還不會好?除了爸爸帶我去看醫生,還有媽媽會在我回家待業時,總會不辭辛勞地為我準備餐飯,為了回饋他們,我有時也會煮一點東西分享給家人,也會幫忙做一點家務事,算是度過這個尷尬的沒有工作的療癒期。

什麼讓我活到現在呢?其實就是一點一滴的生活,人、事、物。我偶爾可以有小零用錢可以買買自己想吃的東西,半夜想吃東西就出去(這是躁鬱症狀嗎?), 吃吃想吃的東西,好像可以讓人放鬆,還有堅持不懈的輕運動,一開始彷彿在公園裡度假,後來就養成習慣了。

其實很多事情也是讓我想放棄自己的原因,但我還是活到了現在。

我明白我活到現在滿不容易的,頭幾年最難熬,尤其以前遇到那麼可怕又容易生氣、容易否定我的存在感的人,他講過很多話我都聽不明白,害自己跟自己鬼打牆,我應該是曾經想放棄過自己好幾十次,幾次想過要跳樓、飛越車軌、默默拿著刀片看著手腕想入非非等等。

Photo by Alexandru Zdrobău on Unsplash

開始慢慢和心理專業會談人員談10年前、半年前性創傷事件

接受桃園市助人專協性侵害創傷復原中心的「心理專業會談人員」服務,是因為半年前的新的網友事件,與我工作的會談人員是「心理專業會談人員」,她讓我對性行為有新的一套看法,我把多年來的疑惑、經歷、甚至生活近況、都跟她說,我還是一個不敢大勒勒的談性的女子,但是我對於過去的事情越來越清楚。我把 10 年前的事情拿出來談,慢慢地談,雖然不喜歡,但是我知道身上的傷口,終究要去治癒它,無論曾經傷得多深、多重,還是以為過了就過了、還是以為改過名、無論是把以前的自己和過去的事情放著、埋起來就沒事了……

我開始跟「心理專業會談人員」談論這半年前、和 10年前的性創傷事件。故事是這樣的,半年前我和網友出去,在他的拜託下被推託到了賓館,我很無奈,他是個長得不差的大眾臉,開房間後,在半熟、半不熟,半知、半不知的狀況下脫了衣服,我以為我可以和他發生性行為(但不確定),在他感覺好像要做的時候,我問了一句:「你不戴套嗎?」他才去床頭櫃翻找了一片保險套,要我幫他戴上,我以為這個動作有什麼含義,為什麼我會在第一次、第二次見面就想要跟我去賓館的男人、要我幫他戴上保險套的時候,居然認為他是喜歡我的呢?而且他是想跟我交往的呢?後來他自己戴了,那件事情進行得不順利,他猛烈戳了進來,防不勝防,我爆叫一聲,他看起來很生氣,我說你不要這樣子,他說他 不做了,我瞬間失落地望向他,他猶豫了,又把頭撇過去,便自顧自的走向浴缸,我躺在床上好一會兒,不知道發生什事,……中間過了許久,他把我送回原來的見面地點,我傳了一封「分手簡訊」,從此再也沒聯絡。

我的肚子痛了好多天,看了兩家婦產科,他們都只是怕我懷孕,但我知道我受傷了,也擔心是性侵,所以上網查了資料、打給了婦幼專線。

什麼是性侵?只要是沒有經過你同意就發生、主觀個人感受被侵犯就是吧。在接受心理專業服務後,我有許多過往、包括很久以前埋得很深的回憶都被拉了出來,有時候半夜出去散步,它們還會自動從心中跑出來(包括 10 年前發生的事情),敲敲我的門,感覺有點刺刺癢癢的,不太爽快,畢竟過去發生過太多事情,在短時間內(3 個月內)想要爆炸式地吞噬我,卻又沒有人可以接應。現在會有「心理專業會談人員」可以傾聽我訴說,替我分析過往的事件,讓我可以開始面對它,好好面對我的過往。10 年前的事情,我也是拖了好久才跟「心理專業會談人員」說,這件事有點複雜, 牽扯到的人很多,發生地點也很莫名其妙。我前前後後跟至少 23 個人說過這件事,包括 4 家精神科醫生、4 位心理諮商師、警察、法官(卻沒講清楚)、爸爸、 媽媽、二阿姨、小阿姨、表妹、幾個大學同學、學弟、教授、網友……

這是 2011 年夏日某月發生的事件,性創傷經驗就只有,我說不要,他卻進入了,我累了,要睡了,他翻起我的身體,又再插了進來,半夢半醒之中。 他射精,卻要我自己擦,還怪我怎麼不趕快擦,要流到陰道那裡了;以前的男友從來不會射到我身上。他要我試舔他的陰莖,腐敗難聞,他說:「人要做愛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第一次去他車房的時候,我問他他喜歡我嗎?他說了類似「我喜歡你」,「求求你跟我做」之類的話;第二次去他車房的時候,他說他不愛任何人,然後就命令我把衣服脫掉,我就把衣服脫了,但是他要插進來的時候,我說:「不要」、「你不可以把陰莖插進來」,因為我到最後一刻才感到恐慌,要他即刻停止,但是他沒有聽,他說:「我就是要把陰莖插進去。」我說奇怪,他怎麼沒有聽到我說的話,沒有馬上停止,像前任男朋友們那樣停下來呢?

我記得我還有再回去一次,但我們沒發生,我又再大喊一次「不要」之後他就停了,那是我的第一次,隔天起床下班後,我就被那裡的動物攻擊,撞到馬路上,瞬間失去求生意志。

Photo by Mila Young on Unsplash

反覆詰問想不想要性愛,從不了解自己到比較清楚自己的過程

事隔了 8 年多,直到 2019 年吧,這件事還會影響到我的工作,往事的回憶像幽魂一樣在上班的時候猛然從我的內心裡跑出來,影響到我思緒。我明白這大概就是我沒有正視它、好好處理它的下場與結果,但我也不勉強自己,畢竟一直沒有找到對的機構、對的人,幫我的心理療傷。

跟「心理專業會談人員」對談的過程中,她引導我思考過過去的事件,似乎覺得有那麼一點療癒的效果,有機會再把過去的事件講出來,有機會讓事情重現、拿出來再思考、處理過去沒有好好處理的傷口。我從來不知道我在 10 年前就開始被檢討,我一直受的那一個,卻必須以為自己是做錯的那一個,得不到朋友的認同跟支持、被我媽說我沒有保護好自己、還要被副院長說是在享受;還要自己懷疑自己在床上濕了一片是不是就代表不是被強暴。

近期我認識的一個老師經常在網路文章還是哪裡提問:「你真的不想要嗎?」或許是我斷章取義,我不太清楚老師指的是什麼,但如果回到我的事件,我會淡淡地說,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但我不想要吃到魚刺;就算我看起來想要但我並不想吃,懂?

不幸遭遇了兩次,好險我還活著,「心理專業會談人員」說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還在待業,從極度不了解自己到好像比較清楚了自己。活著,對我來說很看情況,有時候無聊、有時候沒精神、眼睛半垂、昏昏欲睡、寂寥難耐、有時音樂陪伴,但是通常以平常心看待。以後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會一個人完成,還是會有其他人加入?話說前幾天午睡時,我作夢夢到了天橋呢……(很迷信,笑)。

(本文由桃園市助人專業促進協會性侵害創傷復原中心授權,轉載自「我.活著」性侵害創傷復原之路「從 #Me Too 到 #I Am」作品展。小標由網氏編輯,原標題「我.活著- 我」)

延伸閱讀

觀看次數: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