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有九條命 ──緬甸與台灣的距離,有多遠?(附錄)
by 張瓊齡
一位在緬甸從事 NGO工作的朋友,五、六年來,每個月就像候鳥般,帶著外界的資源,以及來自外界的各式訊息,前去滋養他那群在緬甸蹲點的第一線伙伴。只能待在當地,哪兒也去不成的他們總說,朋友是他們的眼睛、是他們的雙腿,透過他,彷彿也跟整個世界產生連結。
再過幾天,這位朋友又要進入緬甸,然而這次,我卻無法用平常心,祝他一路順風。
前天,在車上目送著這位朋友的身影沒入夜色,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希望他像貓一樣,也有九條命。」開車的友人明白我的意思,善解地附和:「會的,他會的。」
回想兩個多月前,我初到印尼亞齊不久,曾經隨著韓國組織 The Frontiers駐在當地的工作人員,前往鄰近港口的南亞海嘯的一處萬人塚憑弔。說是萬人塚,並不為過,亞齊地區在海嘯死亡的總人數,達十三萬人,失蹤人口,估計有三萬七千人,被迫流離失所的人,在五十萬至一百萬人之間。
那些還來不及意會到發生何事,便已身首異處的罹難者,活著的人能夠為他們做的,也只能夠是找到一大片空地,搶著時間,將他們就地掩埋。亡者的姓名,甚至無從一一考察起,而今,只餘一塊小小的碑文,簡要記載者海嘯的事蹟,和一大片綠草如茵。
隨後待在亞齊離島的幾個星期,藉由與當地人的相處,並透過印尼志工伙伴的翻譯,一個個面目模糊的罹難者,藉由他們仍在世的家人的追憶,在一則又一則的口傳故事中鮮活了起來,在親人的記憶深處,那可都是一個個真實活過的生命哪,可不只是一具具辨認不出身份的死屍。
在南亞海嘯發生前,印尼亞齊是一個長達三十年充斥著暴力與內戰的區域,此地擁有的天然資源豐厚,石油與天然氣的輸出佔了印尼的15-20%,卻因為政治與軍事鎮壓的緣故,讓此地成為該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有將近40%的人口生活於貧窮線以下。
然而2004年底,一場死傷慘烈的海嘯天災,卻始料未及地成為亞齊地區邁入和平的轉捩點。長期以來,彼此不肯妥協、不肯談判的印尼政府與亞齊地方軍事勢力,礙於國際關注的壓力,以及為獲取實質的災後重建資源,竟然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協議,中央政府同意亞齊成為特別自治區,而地方軍事勢力則全面繳械以示維護和平的誠意。
亞齊地區自2005年8月起,維持和平兩年多了,據說這個地區已漸漸受到外來的影響,較過往開放,並且也不再像過去,印尼人民如今已能夠自由往來此區域。前不久,還從網路上得知,廉價航空AIR ASIA即將開闢直飛班達亞齊的航班。
與亞齊孩子們將近三週的相處,一直讓我百思莫解、引以為挫折的,便是孩子們無時無刻的爭鬥與暴力相向。曾有個孩子,把兩根針巧妙地穿過自己的掌心皮膚,只為了誘使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他握手時,把針穿透我的肌膚。我雖識破他的心機,未受實質傷害,內心卻已經深深籠罩在驚恐之中,久久難以平復。
與我們一塊兒合作的、來自爪哇的印尼伙伴們,不經意間,總是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亞齊人就是好戰、就是生性暴戾、回教徒就是特別地心高氣傲。但至今,我仍不肯輕易相信,暴力真是亞齊孩子的天性,因為,當孩子們透過翻譯,知道我因為他們的好鬥,難過得無法成眠時,他們流露出的神情,是在意的。然而,探究暴力的源頭,我卻不能不懷疑,莫非是過去三十年、長期內戰的氛圍,所帶給人們潛移默化的影響?
目前猶在緬甸、尚未解除的暴力與白色恐怖,有沒有可能,像亞齊的災禍過後,也會有和平的種子埋在其中?
然而,幾十年高壓統治、民不聊生所荼害人心的遺毒,又得要經歷多少個世代,才能夠漂淨、平復呢?
這事兒歸屬於老天爺的權限,平凡渺小如我輩,只有衷心祈願的份。
這些年來,個人對於撫慰亡者與生者之事,特別有所觸動。縱然我未曾有過特殊的靈異經驗,也不追求這類的經驗,但若有機緣,能夠在這類的事項上頭盡點心,總有義不容辭之感。
這個世界,並不只存在著眼見為憑的那些部分,還有更多看不見、摸不著,只能抽象地歸屬為「價值」的某些信念。
我的朋友行事低調,多年來出入緬甸,旁人都以為他是當地人,但這趟進緬甸,為了要幫那些已經受難的人及家屬做點事,他恐怕得暴露身份了。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得去了才知道,他決定冒險走一趟。
如果發願有效的話,我想祈求上蒼賜給朋友九條命;如果非得出生入死,才能夠撫慰那些無辜受害的生命,那麼,無論如何,他得留著一條命回來,為這整個事件做見證!
P.S今年八月前,我接受肝病防治學術基金會委託,將我那因為肝癌過世的大學同窗林芳如的抗癌故事,寫成一本書,得了一些稿費。我把部分稿費,交給即將前往緬甸的這位朋友,相信我的同窗芳如,在天之靈,也會祝福這件事。如果你也對這件事有所觸動,願意盡點心,可以跟我聯繫,在 10月12日前,我會把大家的心意,一併交給我的朋友,親手帶到緬甸去。
2007.10.5手稿
妳/你想參與聲援緬甸和平行動,歡迎至國際特赦組織台灣總會或是到Free Burma(自由緬甸)一起寫聲援信件。
(作者為台北市文山社區大學教學研究會執行長、台灣國際志工協會副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