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星級的廁所

by 張瓊齡

2007年8月初,剛抵達亞齊小島(Pulao Aceh)準備駐點服務時,除了住宿的安頓之外,很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分配廁所。

韓國籍的領隊先是跟我們說明,哪幾戶人家的廁所可以借用,大約幾個人使用一間,最後呢,又加了但書就是,島上的淡水大多要依靠雨水,那陣子又缺雨,因此家家戶戶的儲水有限,如果我們上廁所用了太多水,那麼就會影響到屋主原本的正常用水,聽到這裡,我立刻陷入困惑,那到底是要借用?還是不用呢?

亞齊小島由於是南亞海嘯的災區之一,眼目所及居民所居住的房舍,幾乎都是災後由國際組織捐贈重建的新房子,家家戶戶都有附設廁所,有些設在屋內,有些設在屋外,廁所用的並非抽水馬桶,而必須運用大的儲水桶把水預先儲存起來,以人工的方式沖水。

我們志工所借住的房舍,一棟顯然是利用舊有的地基修復起來的,另一棟看得出來應是災後居民自行購料搭建的高腳屋,兩棟房子都沒有廁所。然而幸運的是,鄰近海邊利用舊地基的房舍,屋內入口處就有一口水井,各種飲水、洗滌都很方便,大家只要在使用過後,隨手打水將幾個儲存桶重新注滿就行,並不需要長途跋涉提水,有時候,鄰近的人家也會到我們屋裡的這口井打水。

既然這種百姓自建的屋子原始設計就是沒有廁所,想必在海嘯之前,應該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廁所的,我決定入境隨俗,就是每天、每次都去找尋隱蔽的所在解決,也因此,我一次也沒去島民家中使用過原先分配的廁所。

約莫這樣過了一星期,可能是有人鬧便秘了吧!雖然並非所有人都認為很有必要,但是印尼籍的志工們還是為大家挖了一個乾式廁所。周邊用樹枝、草葉攔起來作圍牆,還算隱密,但因為從遠處不太看得出來是否有人使用,因此有志工做了一張紙牌,如廁前,自動把紙牌轉到「ada orang(有人)」的那一面,就可以安心使用了。由於廁所沒有屋頂,因此下雨天,會造成糞坑周邊的土地泥濘,於是有人就在坑邊各疊了兩塊較大的石頭,但問題是一路走到廁所的沿途,也都是泥濘的。

除了平日在學校的擔任教學志工之外,每個人都認養了一些生活庶務的勞務工作,以共同維護這個二十幾人規模的生活圈,我認養的是處理灶台的灰燼,這些灰燼在移除之後,一部分會送到廁所做為覆蓋排泄物之用,因此,我比一般志工會更有機會到這個乾式廁所去。為了把溫度甚高的灰燼順利地移除,我自己還運用木板、木條製作了一套簡單的工具。

當我剛發現廁所周邊的泥濘問題時,並沒有想出比較好的處理辦法,而負責認養這個廁所維護工作的志工,正好是搭配我做教學工作的印尼籍志工,我們兩人的合作默契挺好,而他因為比我年輕許多,也很尊重我,若我開口,他應該也會去設法改善。或許是廁所這種問題讓我覺得敏感吧!當我還沒有好的想法時,並不想任意驅使我的夥伴去做處理。

直到有一天,印尼籍的室友告訴我,就在我們女生住房不遠處,有幾個為國際NGO工作的專案人員,他們的廁所很乾淨,而且歡迎我們隨時去用,她已經使用好多天了。有一回,我實在懶得跋涉,才很不好意思地借用了,這一去,簡直驚為天人,它除了是用水泥搭建,有屋頂的完整的建築,因為也兼具浴室功能,所以儲水桶超大、水源超級充足,但更讓我傾心的是,整個空間的地上都鋪滿了從海邊撿回來的珊瑚遺骸與各式貝殼,除了能讓地上保持乾爽,也極具美觀的效果。對我來說,在這島上,這簡直就是五星級的等級,之後提到這間廁所,我們都以五星級廁所稱之。

經過這番「考察」之後,我立刻就想如法泡製。從屋子裡找來廢棄的小水桶,利用閒暇開始到海邊撿拾取之不盡的珊瑚遺骸與各式貝殼,約莫來回三趟,就已經能把廁所入口處的一小段路面,以及糞坑周邊的土地大致覆蓋起來,這樣子就有起碼的乾爽了。不過,跟之前的五星級廁所相較之下,我們這個廁所的大概還只有三星級。

也不知道是甚麼時候,或許是我的搭檔聽別的志工說起,或是他自己發現,有了我先前的三桶礁石、貝殼做為基礎,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提回更多的珊瑚與貝殼,把整個廁所的地面都全面覆蓋了起來之外,從屋子到廁所的小徑,只要是雨天會泥濘的地方,就因為鋪設了這一條珊瑚小徑,就此得到了解決。

回想起這件事,我特別開心,除了在教學工作上的默契之外,我跟我的搭檔彼此心照不宣地完成了這件算是工作之外的工作,沒有人支使,也完全沒有說過一句話,做過任何討論,然而就是基於一個志工的心情與態度,這件美好的小事得到了成全。

對我來說,這個屬於我們2007年夏天的乾式廁所,因為沒有屋頂,所以晚上使用的時候,正好可以頂著滿天的星斗,它的確是「滿天星級」的廁所;從另外一個層次來看,這個廁所因為曾經有過這樣一段美好的營造過程,在我心中的分量,它的確是無可比擬的「滿天星級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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