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漂泊的旅行者之書

by 文聿

身為一個還沒有進行任何生理改造的女跨男，我試著去觀察自己身體與（男性）性別認同的關係，企圖尋找有沒有一種屬於我的性別本質，和許多變性朋友不同的是，我比較願意使用「性別再塑」而非「性別還原」來形容這段過程。

連續變動的身體

我一直都在努力追求有關「自己」的原本樣子。但在這之前，到底在層層疊疊之下有沒有一個「本來的我」卻是一個哲學上的問題。心理治療當中，特別強調身體自我覺察的「舞蹈治療」認為，人的身體就等於人自身，一個人心理整合的狀況會誠實地反應在與身體的關係上。對於身體動態的整合與覺察，也有助於心理的治癒或健康。人的身體終其一生都在改變它的樣態，而在我的身體上，連續的變動同樣也是一個重要的動態歷史。

不動手術的選擇一直都不是輕鬆的。因為這不表示對原生性別的接納，相反的，我需要更常面對這個女生的身體，同時，我也需要常常進行想像中的男性性別養成。這是比「從男孩到男人」還要更困難的「從女孩到男人」之路。過往的教育和環境都試著將我塑造成一個符合社會想像的女生，決定了我應該打理成什麼樣的外表，也預設我該有什麼樣的認同，因此當我不接受這樣的命定安排時，我就得開始想像所謂的男人應該要是什麼樣子，並且自我訓練。那是一個漫長又充滿焦慮的過程，像是羊男的迷宮裡華麗又超現實的場景一樣。

我必須要比其他人都還要了解自己，比男生更關注自己的樣子氣質、比女生更了解自己的身體長相。因為我不只是要重塑一個性別而已，而是要讓自己成功的「進入」一個性別。既然是「進入」，就有既定的範圍、固定的份子還會有許多在男性之間以某種自然的方式流傳的通關密碼。然後我就要像007一樣，絞盡腦汁想辦法參加一場實際上我並沒有拿到邀請卡的宴會。

鏡像中的我

* 我想我比很多人都還要關心自己的臉。
* 我知道我自己的臉女性化的特徵主要表現在顴骨還有額頭。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留瀏海並且留一些因為毛髮不夠從上面順下來的假鬢角。
* 我的眉宇沒有男生的方剛的氣質，所以眼鏡變成大部分時候的必須。眼鏡的大小、顏色跟形狀也很重要。我要怎麼看才像個「正常」的男生而不是一個太書生氣的「娘娘腔」。
* 我不能穿西裝褲，因為屁股太大。所以盡量是直筒休閒褲（也謝謝近幾年來的垮褲流行）。如果一定要穿西裝褲，不能穿有打折的，雖然那正是為大臀部男性設計的。我
* 要穿沒有打折訂做的中直筒並且是低腰的褲子，以避免突顯我的腰臀比。
* 為了要讓臉上可以長一些介於鬍子跟汗毛之間的曖昧毛髮，我認真的刮了不存在的鬍子好幾年……
* 聲音對我來講更是一個大問題。還沒有使用荷爾蒙的女聲簡直是害我曝光的主兇。對於這個部分別無方法，我只能盡量不講話、把聲音放低還有把講話的速度放慢。
* 曖昧地帶對我來講很重要。我常常是在一種踩在線上的狀態裡……

改名情結

去年我去改了一次名字，在改名之前我看著要繳交回去、已經跟我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份證有點悵惘。我的本名其實並不算是女性化，只是跟最近這幾年突然紅了起來一位女性同名。事實上很多東西，像是特定文化背景的名字，都是在後來才出現性別意義的。我在將名字交出去的那一剎那，我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一個圈套裡。我的名字就像我自己的一部分，雖然我基於很多原因不喜歡它，但是並不是我的名字本身的問題。在那一刻我了解到，我跟我的身體的關係也是如此。

最後我還是交出舊的身份證，換了一個名字。但是我暗自下定決心，就算我要因為任何原因改變我自己，我也要清楚地知道：在這一切過程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許在生活不斷面對的選擇中，有些東西就算我很清楚地看見它向我迎來，我也沒有辦法閃掉。但是起碼我期待自己在整個過程中是清晰的。

漂泊的旅者

「性別重構」這個形容方式，像是將之前身體本來有的東西全然否定；比起這個，我更喜歡「性別再塑」的概念。

我們人的身體終其一生都有一些生理的韻律，像是青春期、更年期、髮線後移、月經來潮；變性人的生理韻律與轉變是來自外力的、人為的，但是並不改變它奠基在原本身體的存有上。就像我會覺得我現在擁有的一口牙齒是來自兒童期的乳牙一樣，我甚至會認同乳牙是此刻的我的身體的一部分。

離開社會性，我的身體在沒有別人沒有伴侶的情況下，是沒有性別的。所以我不討厭它，我討厭的是它意謂著「我是女生」這件事。所以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和它相處的方法。這個對話超越了「性別認同障礙」，而是靈魂與身體的彼此了解和接納。「接納」不一定表示就此停住對身體的改變，我們有著有別於一般人對於身體的強烈渴望和需求，甚至混雜著旁人無法理解的、對身體的羞恥感、痛苦和不協調，選擇不動手術的TS，則面對長時間與這些情緒共處的嚴峻考驗。

就好像「旅行」一樣，一趟性別旅行除了會因為社會、環境及個人不同的需求而有所變動之外，它也佐合了跨性別主體對於生命的看待和生命觀。

有些人從來不遠行、有些人年輕時的一陣漂泊決定了他往後生命的原鄉。而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旅行。長達一生的旅行並不只是一種供人嫉羨的浪漫，有時會遇暴風巨浪、有時三個月無法洗澡、對家鄉的思念難以抑止的時候、想要睡在一張屬於自己的床上的時候。離開與不離開都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人人都有一個自己的人生，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對待生命，如此而已。

（本文由T／G蝶園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