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尪若無尪的運命

by 林陳阿彩口述,往事整理

「阿…阿…」,我想要跟查某囝(女兒)說兩句,但是講不出來。唉!我看我是無久(快死)啦!

舊年(去年)我中風,住進來安養院,歸工(整天)躺著到這陣(現在)。七十九歲是歹時機,兩個後生(兒子)每擺來,就是為我的住院費大聲相嚷,我只好假做聽無、不會開嘴。漸漸的,我——遂不會講話、手不會比了。嘛好,趁早死死咧準煞(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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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漢(小)時,阮厝住在西螺,阮老母攏總生了八個,但有兩個飼沒起來。彼陣,阮厝不壞過(家境不錯),還養兩個新婦仔(童養媳),每個是用日票(日圓)160元買來的,當時一斤豬肉才五角。

我小學畢業後去讀護士講習所(護士學校)兩年,後來就去糖廠的醫生館(醫院)做護士。彼陣,不是我自己講,我生得真嫷(ㄙㄨㄧˋ,美麗),很多查脯仔介意(中意)我,嘛有醫生館的醫生呢!

22歲時,人就介紹良三給我。伊是客人(客家人),真會講日語,專門替日本人介紹工程的生理(生意),很會賺錢。

我是在戰時中結婚的,生細漢後生(小兒子)後才降復(光復)的。良三本來就風流,但我攏不知。訂婚彼一工(那一天),一位真介意我的表兄才偷偷給阮老 爸講︰「新囝婿愛花天酒地,恐怕不是好對象喔!」足(非常)疼我的老爸聽了真艱苦(難過),也只好要求大家不要提起。後來我就知道了,給阮老爸抗議,他嘛 只好講:「查某囡仔人(女孩子)菜籽命,一切靠命運啦……。」

結婚後錢不欠,但是良三在街仔路定定(常常)跟查某使目色,愛去查某間(酒樓),像:新高樓、玉美樓,連厝邊仔(鄰居)的姨太太嘛好。我若唸伊,伊就打我,我嘛真無法度。

降復後,良三無日本生理可做,改做走私,生活越來越艱苦,我就帶著細漢囝去糖果工廠做工。有一工(一天),燒燙燙的糖膏仔突然翻倒,燙著我細漢囝的腳 盤(腳背),醫了好幾個月才好去。那個醫生以前嘛住在糖廠的醫生館,對我真好,知道我沒錢,定定(經常)攏叫我免煩惱藥仔錢。

後來,阮就搬上來台北。良三一隻嘴真厲害,很會做生理,但是不拿錢回家。我自己就開尪仔冊(漫畫書)店,生理不壞,嘛買好幾間厝,到老啊嘛攏過戶給兩個囝(兒子)。

漸漸的,良三就不常轉來(回家)了,和別的查某住一起,我嘛跟厝邊說,阮尪已經死去了。我會趁錢(賺錢),也無給伊拿錢,伊嘛不敢對我怎樣,因為我會去打伊的查某,作為報復。

有七、八年,伊攏不曾轉來。有一工,良三手術出院後,阮細漢囝載伊來阮厝。厝邊仔看到他就親像看到鬼共款(一樣),因為他們都想說(推想)伊早就過身(死亡)了。

大漢囝自細漢就真乖,會唸書,擱生咧緣投(英俊),我就真疼他,給他唸到高中。細漢囝牛性牛性,脾氣壞,憨慢讀冊,小學畢業後就賣碗糕、做水電,嘛真 打拼。伊攏怨嘆:是伊一個人在飼一家!我給阮大哥分(領養)一個查某囝,老實講,我卡不疼伊,小學畢業後就無擱讓她讀冊了。因為一路艱苦走過來,我看錢看 卡重,嘛對大囝較好,這嘛是兩兄弟感情壞的原因之一。

開冊店開三十幾年,年紀愈來愈多,三個囝攏有自己的家庭,我就照常自己住。雖然我有糖尿病,體重太重,但是我嘛不管它,嘛沒有在運動。友孝(孝順)的 查某囝定定轉來看我。她聽我說,附近的不成囡仔(小流氓)曾經來店裡搶我的金手鍊仔,也會偷拿我的錢,就勸我把冊店收起來。舊年,阮小妹來看我,伊發覺我捧碗會掉下去,假那(好像)是中風的現象,遂趕緊送我去病院。自彼陣了後,我就未曾自己起床了。

我感覺,我艱苦一世人,一生攏沒得到什麼。少年時,醫生館有一位醫生要調到台東,若是當初跟伊去,嫁給伊,我的一生犯勢(或許)就不共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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