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產之痛與心靈療癒

by 賴慧滿

春光乍現,我在電話答錄機裡留言─春天快樂…,可是我整個人卻深深的陷落在憂鬱之中。一開始,我有些 慌亂,也想要逃避。接著,我發現自己反正逃不開,也揮不掉,那乾脆就好好的面對與感覺吧!我開始讓自己去感覺那看似無名的憂鬱,居然還帶著絲絲的痛楚,在 我的胸口與肩膀,還有我的後背部一再盤旋。我開始想要哭泣,眼淚來到眼眶,滑落在頰上。我開始感受到我的身體在說話,我記起了1994年初春的難忘之夜, 我流產了。這段無法磨滅的人生際遇,讓我對生命有更至上崇高的認識與尊重。同時,在眾家姊妹的照顧中,我得到的不止是支持與撫慰,更享受到生命原本的尊 榮。當然,那苦是自己要去經歷,那痛是要自己承受。但是,愛與關懷伴我同行,真的讓我好多了。

流產‧煉苦成愛的生命分享

1994年末,我懷孕了。那是我與外子最經濟拮据,又是拿學位的最後關鍵期。這個懷孕好消息,沒有讓我 有任何喜悅的感覺,相反的,我擔心、憂慮、煩惱,甚至生氣,總之,心情壞透。由於自己一向小心,知道懷孕時,胎兒不到一個月。但是,爾後的每一天,我的心 情總是罩著深深的藍色,與外子的關係也不平順。胎兒三月大之後,我的身體有異常反應,我開始感覺到寶寶可能會不保。我到婦產中心去找我的助產士雪倫看診, 也開始鎮日臥床休息。但狀況並沒有改善,她告訴我:要接受我可能會流產的事實。同時,告訴我有關流產的幾種處理,其中之一是將胎兒吸出來的方式。她告訴我 醫生會怎樣做,那是甚麼樣的狀況。她的專業客觀描述聲聲相續,我哀痛哭泣不能自己。我不能接受我的寶寶就這樣被吸出來,然後離開我。我一直搖著頭,一直哭 個不停。

於是,雪倫看看我,又說:「是的,有許多母親的反應與您類似。那種驟然失去的感覺,對女人的身體與心靈 的傷痛可能更深。據有些女人的描述,那像極了來不及說再見的突然意外!」 她說:「另一種方式,比較自然,也較尊重生命的作法,就是像生孩子一樣讓死去的胎兒娩出。」我開始停止哭泣,情緒稍微平穩了一些的吐出微弱的聲音:「不能 陪她生,也要陪她死!」這樣的話,震懾了自己,也震攝了雪倫:「我要親自引這個寶寶走向光明的來處。」雪倫聽了,又說:「娩胎的時間就像生孩子一樣,不確 定什麼時間發生,您一定要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安危和如何避免感染…」就這樣,我回到家,等著與死神交會的時刻。

胎兒娩出時,正值深深的夜裡,我的心神異常鎮定。面對著那一陣一陣排山倒海而來的能量,我配合著呼吸與 子宮的韻律,彷彿唱著送別的哀樂,萬般不捨的與我的寶寶道別。我也想起遠在臺灣的母親,她那孱弱的身軀是如何渡過四次孩子的死亡?!感恩與懺悔的心情,淚 與血相混的夜長漫漫,外子陪我渡過。死去的胎兒與胎衣,被外子裹藏好,放入冰箱的冷藏櫃。這樣的死別,看來平靜,好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隔天,我去見雪倫, 她看了那團血肉,告訴我娩出的狀況應該正常,也描述寶寶的發展狀況。同時,建議我們如果不放心排除乾淨與否,還是去做個超音波掃瞄比較安全。

臨走時,雪倫提醒我帶幾本書走,她說:「哀傷是一個很特別的階段,您會遇到的。看看其他女人是如何渡過 與寶寶死別的哀痛,將會對您很有幫助。」我茫然的看著她,感覺著她溫暖的擁抱。雪倫定神的望著我:「水晶,我能完全了解您正在經歷的感受。幾年前,我子宮 外孕,狀況危急。脫離危險後,失去胎兒,也永遠不能再生育。由於我與我的前夫,都無法面對彼此,我們就離婚了。您要相信我,日子是可以過下去的!要堅強, 也要愛惜自己。」我看著她,腦海中浮現當初老大出世時,我與外子贈給她送子觀音時的雪倫。終於理解,為什麼成熟理性的她會淚流滿面。我倆深深的凝視對方, 再次相擁道別。

我也想堅強面對,但是我做不到。令自己也不知所措的是,往後的幾日,我開始整天在哭,大聲的哭或頻頻哀 鳴。嘴裡喃喃的念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錐心痛楚的哭,天旋地轉,不吃不喝,十足的像個喪失魂魄的瘋女人。雪倫打電話來,提醒我要進食,身體才不會 垮掉。許多好朋友,為我準備雞湯、魚湯,但我沒什麼味口。湯水總是和著淚水下肚,我終於理會什麼叫作「飲食無味」。外子為了照顧我,總是百般忍耐。但是, 他覺得我的情緒太失控了。我們兩人就開始有些爭吵,我則覺得外子怎能對「失去孩子這件事」如此的不知不覺。更糟的是,我會在夜裡哭醒,一直哭到天明。夜夜 難眠。我與外子的關係也滑到谷底。

好友玲(Lynn)知道以後,來到住處,載我去到她的農場小屋,我則一路昏沈,身體與靈魂時分時合,搖 晃的在鄉間的黃土路上駛過。這位領有按摩治療師執照的護士,在車上對我叨念了一堆,我聽不清楚,只是感覺到她對我很不捨,充滿憐愛。我的淚水不止,昏昏沉 沉。到家後,她領我到後院去沖澡,要我躺在後院的日本式按摩大浴池。我仰望天上的藍天,沒有感覺的泡湯,淚水滴落在浴池裡。然後,玲來喚醒失神的我,躺到 按摩椅上,等候著讓她為我按摩。這一按就是兩個小時以上,愛的撫觸引我進入夢鄉,我深沉的睡著了。等到我醒的時候,已近晚餐時間。我才發現自己與身體重新 擺在一起。

薇曼菈(Vimala)來玲的家裡,陪我喝茶,企圖說服身無分文的我要去接受治療。玲再一旁提醒,身體 治療要併行,對我的身心重建會有極大的幫助。但,錢從何處來?我心裡想,還是算了吧!回到自己家裡,我常常呆呆坐著,完全對外子和兒子沒有任何感覺,好像 我身體的某處消失了一樣。助產士晶(Kim)來電,問候我,邀我去讓她按摩,言明不用付費。晶是小鎮裡,頗有名氣的資深按摩治療師,她的邀約讓我有受寵的 感覺。老天真的愛我,讓這麼多的天使護慰著我。就這樣,我接受了晶的大禮,做了近十次的身體撫觸治療。

往後的時日,我就開始做諮商與心理治療。來自中國大陸的心理系教授,每週與我約談兩次,開啟我的心靈重 建路途。段教授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性,擁有兩個博士頭銜,和善可親。不管再忙,她總是會特別留個時段給我。這樣沒有付費的心理治療,一直持續到我畢業為 止。畢業之後,她總是自動折價,以很低的費用來為我服務,一直到我離開美國的前一天。這些萍水相逢的異鄉友人,真誠的關懷與愛,滋潤了我的心靈。我真的開 始相信,我是蒙神眷顧的生命。

知識‧得救之道

雖說大部分的人都了解,人有生、老、病、死之痛,但對不曾遭逢變故的人來說,很難體會了解,更不會把哀 傷(Grief)的情緒與我們自己相連。但是,我們可能也會因著生活中的不如意而偶有失落與莫落的情緒。其實,哀傷時常如影隨形的隨侍兩側,只是我們沒有 給它個名字。依照專家的說法,哀傷是面對「失去與落空」的必然反應。在生活中的種種事情裡,感受失落與哀傷。這些事可能像遺失心愛的物品,特別的飾物,搬 家及離開心愛的住處,離婚(不論是自願或被迫),失業或沒有得到理想的工作,失去一位朋友,或是遇上令人抓狂的鄰居,或是劫後餘生等等。

哀傷是人對失去與失落的反應,混雜著情緒、理性與肉體的反應,影響著我們的行為與心靈。人們常常不知 道,哀傷對人深遠又複雜的影響,有人覺得有滅頂的痛楚,有人則麻木沒有感覺。每個人面對生命各有不同的態度,面對哀傷也是一樣,與我們的個性、個人的生長 史、人生價值、信念與信仰相關。但是,對「哀傷情緒的認識與知識」可以使我們減少承受許多莫須有的痛苦、焦慮與困惑,也較能調整自己走過哀痛的心路歷程。 尊重自己身體與情緒的感受,積極的尋求排解之道,才能拔苦得樂。

由於哀傷伴隨著憂鬱與罪惡感,也會讓人完全失去感覺,麻木、暈眩、失去連結與倍感孤寂,甚至好像得了 「失心瘋」一樣。哀傷可以讓人沒有感覺到很有感覺,讓人不知所從,不知所措。當流產這樣的狀況發生時,通常女性會因為身體的感受而有更深的情緒反應。男性 卻也會有落空後的無名之痛。如果夫妻雙方,能互相擁抱與尊重彼此的情緒反應,面對虛無的關係與懷子期望的落空會有較健康的互動。夫妻一起互相傾聽與相互支 持,一起面對與走過哀痛的心路,是積極重建心靈最好的方法。如果萬一,您無法得到適當的支持,一定要為自己謀求生命的出路,萬萬不可拖延或坐以待斃。因為 這些不良的毒素,將會使家庭受創,更會無聲又深遠的影響著我們的下一代。母親若能尋求支持,您可能會讓全家的人,因為您的自救與自助,而再度步上平穩的生 命旅程。

哀傷的情緒與身體反應

就如前面所敘,每個人面對哀傷的情緒,反應不一。在此,列出可能會有的反應供讀者參考 ──

  • 困惑 ─ 震驚、否認、不相信、混淆與失序、說不清、聽不清、容易忘事、 生活作息大亂,生活頓失重心,覺得自己快瘋掉了,身心分裂的感覺。
  • 憂鬱 ─ 心情低盪、毫無生氣、動作遲緩、呆若木雞、冷淡或無動於衷, 有輕生尋死的念頭,失去照顧自己與他人的能力,沒有辦法工作,體重大增或 驟減,有明顯的失落感。完全的疏離與退縮,情緒嚴重搖擺不定,失去生命的 活力,覺得虛脫與脆弱,容易受傷。失眠或一直昏睡、一直昏昏沉沉的,沒有 胃口,食不知味,過度沉溺於性或完全無法行房,陷入絕望,有自毀或自我傷 害的舉動。
  • 喪失自信 ─ 相信自己屈居劣勢,沒有自我價值感,嚴苛自責,生活沒有 方向感,絕望,心灰意懶,自覺自己是個失敗者,深感羞愧與自責。
  • 創傷感 ─ 感覺受到蹂躪與摧毀,覺得傷痛無法修復與彌補,失控。
  • 受傷 ─ 覺得受到背叛,不平之苦,感覺受到侵犯,背棄,為什麼我這麼 倒楣?
  • 憤怒 ─ 憎恨,憤憤不平,易怒,不耐煩,對聲光刺激過度敏感,憤世嫉 俗,心受苦毒。
  • 焦慮 ─ 擔心害怕,過度憂慮,憂心忡忡,想要抓住什麼來讓自己有安全 感。
  • 尋求歸屬與親密感 ─ 緊緊的抓住回憶,不願放手。尋求支持與援助。覺 得喪失的生命就在身邊。
  • 其他 ─ 想要和神來討價還價,作惡夢或不平常的夢,一說再說,妒嫉或 容易受挫。
  • 身體的反應 ─ 胸痛、胸口沉重、緊繃,心碎,頭痛、頭重腳輕、頭昏眼 花、暈眩,喉痛,有窒息感,背痛,胃痛、嘔吐、腹瀉、消化不良,口乾舌燥、 嘴麻、哈欠連連,肌肉緊繃、疼痛或全身無力。生病:感冒或經常生病。呼吸 急促、嘆息不止,出意外,經期失調,過敏,忽冷忽熱、盜汗,身體抖動等等。
  • 療癒 ─ 在儀式行為後,心情逐漸平復。身心的機能逐漸恢復,開始願意 與人往來,新的生活適應,培養新的嗜好與學習新的危機處理技能。康復,重 拾信心與盼望,覺得有重生的感覺。

浴火重生‧走上康復

「為母則強」是許多當上女人當上媽媽之後的共同體驗。我們很容易做到犧牲奉獻,但是,就是無法愛自己。媽媽是家庭生活的重心,一定要為自己、為孩子,重新開啟生命的路程。這裡提供歷經流產之痛的媽媽一些愛自己的點子,做為參考:

  • 照顧自己的身心需要
  • 表達自己的情緒,找個知心安全的好友傾訴,寫信給您的孩子,畫畫或塗鴉,舞出自己的心情,運動、散步或爬山
  • 創造一個弔慰自己與寶寶的儀式或與朋友一起祈禱
  • 保留孩子的小東西來緬懷他
  • 尋求支持您的朋友與團體
  • 勇於接受別人的幫助
  • 與神對話

您的另一半,也要對生命有體悟的勇氣,當自己太太的人生最佳拍檔。患難中的真情,才能經得起生命無常的試煉,得到生命智慧的寶藏。

  • 陪太太穿越哀傷的過程
  • 支持與鼓勵她,讓她感覺到您是在乎她的
  • 接受她對胎兒的種種感受
  • 分享您自己對失去胎兒的憂傷
  • 了解流產事實對她性慾的影響,由於胎兒、懷孕和性事有關,要給她時間來調整

療癒之路是一個漫長的歷程,無法預知,只能向前。有時,又像一個盤旋的同心圓,越涉越深。但是,您總會 知道自己越來越好。這絕對是一條值得一直走下去的人生旅程。只要願意嘗試,幸福總會再來叩門。如果您渴望真愛,就一定要真真實實的好好愛自己。勇敢的面對 生活困境,孩子才會從我們身上學到勇敢的活下去,能愛上生命,享受生命的甜美與芬芳。

(本文作者為國際嬰兒按摩協會、蒙特梭利教育講師)

(本文轉載自蒙特梭利雙月刊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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