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享受學習的女性~活出自信與快樂
by 趙淑妙
單親女性舉步艱難
1985初夏,經過四年每週約10~20小時的打工、身兼母職及家庭主婦的忙碌生活,終於提出了我的博士論文——有關咖啡科植物的毛茶屬之分類,畢業歸國。因為婚姻出了狀況,又需找工作,蠟燭兩頭燒,心情極端低落。經過考慮,我決定帶女兒到當時僅提供我約聘職位(臨時職位,每年續約,相當於現在的博士後研究員)的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現已更名為「植物暨微生物研究所」)。因為我相信台灣的學術研究,會因經濟大環境的逐漸改善而受到重視。此外,考量到台北市的小學較為國際化,和思想也相對開放,或許可以接納不會中文讀、寫只會台灣話的女兒。另因,台中的某機構對我的能力和女性有家累的身分提出質疑,讓我心中頗不是滋味。因此,定居到當初還是很簡陋卻相當接近自然的院區(很難想像那時住日式小平房,夏天有螢火蟲、擾人的蟬聲、青蛙鳴、不少流浪狗、草蛇、百步蛇,和許多的鍬形蟲等)。至今,我仍很感謝當時植物研究所的所長給我的機會,因我們素昧平生,也沒有知名的師長為我寫推薦信。
隔年,雖然落寞地與長女過單親生活,但卻感到無比自由與輕鬆,雙親很支持我,經常默默的關心與資助我。依2000年之前的《民法》,原則上離婚時,小孩的監護權歸父親,雖然立意是父親的經濟或/且謀生能力較母親為佳,但未考量小孩的最佳利益。1986年時,經過家父友人在法律方面的協助,才爭取到長女的撫養權。還記得先父的友人上法庭前告訴我說:「你見到法官時,不要害怕,他可能會讓你難堪,你要據理力爭就好。」果然,法官很無厘理頭的地羞辱我:「妳以為被用過了的,還很容易找到人娶妳嗎?」我當時簡直氣炸了,但想到先父友人的教導,也就冷靜地回答說:「法官先生,我有沒有人娶是未來的事情,請就現在的離異訴求公平斟酌裁決。」法官說:「妳書唸太多了,竟然給我回嘴……」我回想有如此歧視女性和言語粗俗的法官,對台灣的《民法》條文為何如此女男不平權也就不足為奇了。
成為單親後的前幾年,我常在安撫長女入睡後,看著她可愛的臉龐,卻思念著遠方的二女兒,夜半淚流;雖身體勞累,卻無法入眠。早上,有時長女注意到我紅腫的雙眼,會問我是否思念妹妹而安慰我。那時,我不懂為何台灣的《民法》、社會和教育界對女性如此歧視,尤其離婚時,監護權原則上歸男方。當時,職場上提供的就業機會,常清楚寫著「限定男性」或「女性不宜」;又相同的職位常男女起薪不一等。種種明顯的性別落差很大卻令一般人見怪不怪,充滿逆來順受的社會奇聞。大學招生對某些科系(航海系、航空系、機械、護理等)竟也限制性別。社會性侵案件時有所聞、性騷擾防制治也未立法……,我曾多次想離開台灣;但雙親不許我離開他/她們幫忙帶大的孫女。
學習向前看
大約1986年底,一位久未見面的學妹來到院內上班,有天她熱心地告訴我一定要去參加一個婦女互助與成長團體的聚會。她陪我第一次去的那晚,讓我印象極為深刻,至今難忘。一位單親義工媽媽分享她的成長經驗:她因家暴離婚,經濟困難而跳樓自殺,卻身受重傷,又壓壞樓下攤販得賠錢,並住院半年(很淒慘啊)。另一位約60歲無依無靠的年長女姓,因不孕在10多年前被逐出夫家大門。
當晚,我才知道那是晚晴婦女協會。同時之後,也有一位中研院社科所的研究員帶他的助裡來訪問我,把我納入他們調查單親女性的家庭問題的個案樣本。一年多後,接到他們寄來的調查報告,我才知道我是最幸運的前2%——高學歷、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與收入(1987年3月獲聘正式的副研究員職位),經濟上與精神上有親人的支援(開明的雙親常充當臨時保母),和可愛乖巧的女兒。隔天開始,我決定不再流淚,告訴自己一定要給長女正面、光明,和忘記背後向前看的人生觀。
另有一位學長多次邀請我到教會,有天我和帶我讀聖經(給慕道友開的班)的吳牧師分享我的困擾,他回應說:「上帝給我們二兩個耳朵,一個是用來聽祂的話語;一個是聽大自然的聲音。」我很感謝他的智慧開導,使我對閒言閒語或被觸及個人隱私時,心境較坦然與不受到攪擾。後來,我也加入婦女新知基金會和勵馨基金會成為會員;因著感佩她們幾乎100%純女性的義工們,熱心地為台灣婦女、雛妓、未成年青少女和兒童的權益努力募款奔走、開公聽會、呼籲修法、並提出修法草案。我也同時做了幾年國際特赦組織的義工,學習到國際非政府組織(NGO)對思想犯的救援運作,及關心與聲援國際社會非民主國家那些受到非法監禁的思想異議人士。1996~2000年,參與基督教的飛颺青少年暑期成長營的事工和教會的少年侍奉。所以,我的假日幾乎是排得滿滿的義工活動,無暇煩惱。
提升專業,挑戰自我
1980年院士會議期間,中研院與國科會將未來生命科學研究方向定位在生物醫學、分子生物,與蛋白質生化學。換言之,未曾修過分子生物學與分子遺傳學的我,在新舊生命科學快速轉型的1985~1990間將難以提出先端的計畫專案,並拿到充分的研究經費,也就是不僅面臨缺乏競爭力,且將被排除於生物科技的主流之外。那時我剛獲得正式的副研究員職位,需向國科會申請的研究經費,面對如此陌生的領域,感到前途茫然、堪慮,及深深的挫折。冷靜思考後,覺得需請益資深同仁、朋友,思考如何突破自己的學識背景和提昇研究能力。隨後,決定短程以讀懂分子生物相關的報告與學作DNA定序的實驗為目標,並積極預備轉型。
1987年暑假,我開始旁聽院內與清大、交大合開的相關研究所學程和專題訓練班。藉此,我要特別感謝孫惠華老師和周德源教授的協助和鼓勵。很幸運地,我提出的研究計畫在1990年獲國科會1年的獎助出國進修「分子演化」。隨後,於國際研討會上認識幾位國際知名教授,並獲他們的同意,在其研究室做訪問研究,很順利地在新的領域(即以DNA序列探討物種的親緣關係與演化)有競爭力的存活下來的競爭力。我非常感謝他們的提攜與協助。
從幾個挫敗的經驗中學到以下5點:
- 「危機就是轉機」,先投資裝備自己;勿理會謠言(聽到批評論斷應先冷靜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否太直接,或請教知心朋友給意見,以客觀的正視問題所在)。若自己確實有差錯,就得修正;若無不當言行,則一笑置之;或許是不友善的對手/朋友擔心你超越他們。
- 若是為後者,也因此需學習低調、或適度友善反擊。要清楚地做自己。「凡事都不會太晚,只要積極求知、保有企圖心和不恥下問」。找到最適合你的興趣、發揮你的天分與創意的工作。
- 施比受有福。我受邀參加過許多「快活/樂活人生」之類的講習會,最後發現白費不少時間。最大的盲點是自己未得到「獨處的快樂(更有時間專心閱讀和思考)」和「關心別人的需要」,尤其要從傾聽家人與週周遭朋友、下屬的需要。多參加社會公益或非政府組織的活動,以體驗真實的國內與國際社會。學習耐心對待自己的父母/兒女/手足,需如好朋友般客氣(但很難!所以需「學習」)。
- 工作上,除了拼研究成果外,也需關心/協助員工和年輕同仁;勿期待員工長久為你工作,而是需花些時間關心他/她們,也幫助他/她們找到人生目標。
- 排定事務緩急與優先順序、冷靜地、有條理地與並依序地堅持完成。
1993年後,我開始發表從分子演化觀點檢驗傳統分類學上爭論性大的議題,對現在五大類群種子植物的幾種傳統分類之假說提出質疑,激起學術界重視與討論過去認為已經確立的古典理論或假說。最近15年我發表的期刊論文總共被國際期刊引用超過1600近2000次(2015年122015年3月止)。常獲邀為國際性會議的講員或特定研討會(如種子植物、裸子植物和葉綠體基因組的演化)的主講者,和國際性的合作機會。
2009年5月,很榮幸地獲得2008學年度國科會傑出研究獎,是生物科學發展處的生物、農產資源、農業環境、和生物多樣性,及生態學等四學門中唯一的獲獎者。支持我獲得此一榮譽最核心的價值觀是「挑戰自己」、「創新思維」和「堅持不懈」。
自2000年起,我給自己每5年以一項新的科技方法探索一項大議題並發表相關論文為標竿;又以「創新思維」以採新方法挑戰爭論性大且有趣的議題。同時,我堅持團隊成員和研究生也要一起學習新的實驗技術,從不同的領域角度與技術找切入尋新的證據,以鞏固或修正我們所提出的假說,並挑戰其他國際團隊與我們對立的觀點。此外,我也要求自己每年參加國外大型會議時,多聽不同領域的新研究趨勢研討會。同時,鼓勵和要求團隊成員每週參加1-2次院內的相關演講討論,以提昇團隊成員的多元學識。我一直要求自己保持多和年輕的研究人員對談討論、合作,騰出時間參加每週各所相關的演講,以活化自己的思路和提昇整合跨領域的能力。
我想以個人的經驗,鼓勵年輕的女性應及早立定自己的核心價值與理想(切勿落入社會流俗的風尚而浪費時光);應努力追求理想、堅持不懈、開放性的修正自己的弱點,必會達到目標;又從學習與挑戰自己的過程,磨練意志力和獨立判斷的能力與團隊精神。最後,記得要定時做有適當度的運動以放鬆自己,和保持活力與健康的時間。
(趙淑妙,出生台中大肚,1985年美國杜蘭大學生物學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中心特聘研究員,兼台灣國際研究生院教授。致力研究種子植物的演化,1997年提出現生種子植物應是單源的假說,2000年倡議松科與買麻藤植物應為姊妹群,2005年後終被植物學界所認定。1999~2003年兼任中研院標本館主任,開放中小學及社會人士參觀中研院標本典藏與管理,引導社會對標本館及生物多樣性基礎科學的了解與重視。2004年後研究基因組的演化。2009年獲國科會傑出研究獎。2012年至今擔任期刊Genome Biology and Evolution期刊副編輯。學術外,協力宣導性別平權、鼓勵年輕女性受高等教育,支持民法有關婦女地位的改革。1996年翻譯理查.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一書。本文轉載自《女科技人的理性與感性》P.236-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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