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by 吳梅相

從星空下俯瞰台北盆地的夜景,白天裏看來有些雜亂無序的鐵皮屋,竟在絢麗的燈海中,變成了美麗的符號。才離開幾天的家園,在飛抵領空的霎那間,不論是雄偉的大廈或粗糙的建物,此刻都已轉化成心底熟悉的呼喚。

這一趟的旅程,原是陪著罹癌五年的好友去北京做每半年的例行檢查,順道也想見識、見識這位被好友如此信賴的醫生。更何況自己早已因子宮疾病全部切除,也因乳房腫瘤鈣化而挨過一次刀。心想我算是高危險群,跟著去看看以備自己不時之需,還可與好友們完成今年共遊的計畫。怎知,當我還沈浸在這趟旅程已順利結束時,接機的老公,冷不防的一句:「您姊姊也是!」頓時腦中一片空白,空氣似在霎那間凝住了。我壓跟兒不敢想、不敢問、更不相信就在我旅程中的這幾天。我如同把頭埋進土裡的鴕鳥,不敢也不願再追問下去。第幾期?嚴不嚴重?那家醫院?儘管這些疑問佔據了我所有的腦容量,而溜出口的也只打轉在一些無聊的話題。原只是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原只是幾個鐘頭後的白晝,竟是這般漫長。

依舊是把頭埋在土裡的鴕鳥,在醫院中見到姊姊時,才在兩行熱淚的陪襯下伸出頭來。相對於姊姊對於罹病的無助與無知,我收拾起懦弱,偽裝成勇者,成為姊姊信賴的依靠。為了陪伴,我大量閱讀乳癌患者的資料,而在乳癌協會當志工的好友,自然也成了最好的顧問。兩相比較,好友在抗癌的過程中,算是辛酸多了。當她提起化療的過程時,我像極了那掀起傷口的劊子手,一次次的撕裂,都像是十二次的化療重新來過。她說:「打完化療有好幾次爬上頂樓想結束自己。」姊姊也說:「沒被癌症病死,恐被化療整死。」那樣的痛,沒有身歷其境的人,是不會體會的;而那些要忍耐、要堅強的安慰話,自己說來都有些心虛,更像是嘲諷般的多餘了。

回溯姊姊的罹病過程,與她常年鬱卒的個性習習相關,她一直以未能繼續初中學業耿耿於懷,也造成她很大的傷害與遺憾;她無法走出失學的痛苦,而像我同樣失學的堂姊,積極的面對命運,一路由初中開始,並以近六十的高齡仍在唸空中大學(見網氏一位勇敢的女人)。姊姊卻是一頭栽進探討宿命的深淵,不可自拔;終日活在自怨自艾,尋求各種道法,企圖解救自己命運的牛角尖裡。而我相信,這樣的性格,在她的前半生是痛苦的,甚至是沒有意義的;同時也在傷害著她最親愛的家人而不自知。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代為受罪,而不願她再一次掉入怪罪命運的泥沼裡。

從19歲開始,姊姊前後開過三次囊腫,而這一次雖感覺與前三次腫瘤的形成速度不同,但因前三次是良性腫,讓她失去警覺,讓腫瘤在三個月中變成二公分大的惡性腫瘤,幸淋巴未感染。而好友卻已是淋巴轉移的第三期患者。而她們共同的特徵,都是在原被認為是良性腫瘤中,再生變化。

看見姊姊深受化療之苦,聽見好友訴說自己或陪伴乳癌患者面對婚姻、生命遞減的恐慌,心裡真有幫不上忙的無奈;也只能告訴好友,上天讓她得這個病必有其旨意,看見她一次次的鼓勵病友面對病魔,並以自己的切身之痛,指導前來求助的人,就知道她是多麼的重要,而人生無常,先離席的不一定是癌症患者。

看過許多乳癌患者的故事,有人說,這是因為她們三百年前曾是一家人,這一世要重逢,以失去乳房作為印記;有人稱這是「快樂癌」,因為生病讓她們更珍愛自己,更把握當下。在她們勇敢面對的背後,都藏著不為人知的淚水。真的希望所有的乳癌患者都能走出生命的缺口,包容不完美的人生。

不管5年、10年我都要您們快樂的活著,因為在深沈的潛意識裹,我似乎看見了很多的病友,都潛藏著如我姊姊般,不快樂的因子在身體裡流動;而我更相信,當您們以身體的病痛當我們的教育老師時,是許多人重視自己健康的開始。同時,也希望所有的人,在面臨疾病時能勇敢的面對問題、解決問題。身體一有警訊時,應尋求醫生、專家或相關團體幫忙;把頭埋在土裡的鴕鳥終將窒息。

也因為姊姊、好友的罹病,讓我這隻大鴕鳥,在窒息前被拯救了出來,而現在必須面臨複診時,我不再是能拖就拖、能延就延的消極抵抗。也積極的告知所有週遭的朋友,在病魔未找上您之前,確實做好預防,因為少了上醫院的那份忐忑不安,是多麼可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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