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宜室的性別化儀軌

by 張瀞文

女人結婚,有個文謅謅的說法,叫做「于歸」,白話的說就是,她終於回家去了!這透露一個關於女性的傳統邏輯—結婚前,住了二三十年的家,不是真正的家,只是暫時寄住而已,女人們待在親生父母家的日子,都是在等待那個命定的、真正的家翩然出現,早日將她迎回。

至於迎回去幹啥?當然是去煮飯、洗衣、打掃、傳子嗣,還要負責在每個月初一十五準備豐盛的牲禮祭拜男方的祖先囉!

男人結婚的說法就不同於女人,叫做「成家」,成就一個可以讓他做主的家。

單單一個男人難以成家,需要配合另一個女人的于歸,男人的家才得以完成,換句話說,男人想成家,需要尋覓一個宜家宜室的女人替他撐著這個家,才可望成為真正的一家之主。

因此,自古以來女人結了婚,就自然必須要宜其夫的家(要有幫夫運,不能讓丈夫帶衰),宜其夫的室(勤於灑掃是女人最重要的美德),更重要的是必須宜其夫家的人(替先生孝順父母,一家老小都要費心討好),從詩經的時代一直到21世紀的現在,宜家宜室的儀軌就像是已經乾掉的水泥塊,除非你把它敲爛,想再變點花樣是很難的!

雖然,家也是這個男人的,男人是不是需要宜家宜室呢?

男人對此的發揮空間反而被賦予無限大的可能,一切都在自由心證之下自由發揮!他可以定義自己只負責賺錢,或者再加一條監督太太如何管家。如果娶一個宜家宜室的太太,他大可天天應酬到天亮,到中國闖天下包二奶,家中老母老父自有賢妻奉養,如果賢妻發生不賢之語,他就會充滿權威又委屈地說:「我不過是○○××而已啊,何況我不愁妳吃不愁不穿,妳還要我怎麼樣?哪個男人不是這樣?」

在過去的婚配傳統上,結婚最基本的意義就是象徵你已經變成一個真正成熟的個體;因此,女人需要出離家庭,獨自去端別人家的飯碗,男人則必須能夠獨自頂下一個家,凡事自己做主,好壞都得自己負責。

不過,很多女人結婚之後才逐漸發現,婚後並沒有機會被當作一個獨立的成人來看待,也鮮有機會去實際練習做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反而處處被貶成無知又有待教誨的嬰兒,這樣的現象通常發生在所謂的二代或是三代同堂的美滿家庭中。

特別是剛新婚的女人,更常被貼上無知的標籤,一旦進入這個歷史悠久的家庭,新嫁娘等同於新生的嬰兒,過去的種種都不算數,必須虛心接受種種教誨,她必須是個完全空白的,同時又是學習神速的,名之為媳婦的一種角色。最好以前娘家煎蛋做法都必須忘記,從新學「我們家」的做法,新嫁娘以前喜歡吃什麼也應該忘記,從頭學我們家的口味,並且必須快速又全心全意愛上我們家的喜好。

即使負責貼標籤的人實際上是比新嫁娘高明不了多少,新郎倌為了秉持家庭傳統美德,以家和萬世興為最高指導原則,於是裝聾作啞,或是跟著大多數家人敲鑼打鼓,所有這些行為當然都是高度的好意喔!是為了幫助新婚妻子更快融入「我們的」家庭中!

如此的奇特現象是一些已經在職場上闖蕩多年,各種生活決定都獨立自主的女性難以適應婚姻生活的重要因素,像是一個已然成長發育完整的人,突然被塞入那個古代製造的時光機器中,讓她活生生硬是被逼著退化回去幾十年前尚未成熟的光景。

但是呢,如果一個女孩子在尚未嚐過自主與成就的甜蜜滋味之前,譬如說中學剛畢業,工作沒一撇,各方面還需要家庭支持的時候就進入婚姻,反而比較容易適應這樣的對待,因為這跟婚前與父母關係中那種大人與小孩的位階是差不多的,再者,因為她本來就還沒長大,在需要大量依賴別人的前提之下,自會願意用自主性來交換。

話又說回來,大學畢業之後工作了幾年再結婚的女孩仍舊是多數,所以結了婚之後,在面臨夫家族人時,難免必須被迫穿上這種象徵低位階的嬰兒戲服。

這樣的戲碼在新婚生活中不啻是一顆顆不定時炸彈;然而,因為新婚生活還有更多甜蜜新鮮事,所以炸彈的威力不時被甜蜜滋味所沖淡。這些甜蜜新鮮事包括,終於規律的性生活,終於結婚的歸屬感與自信感,兩人世界特有的私密分享,當然襯衫西褲有專人伺候、早晚有老公接送,可能也是一大樂事。

女人穿上嬰兒戲服的不適感,於是就暫時被新婚的甜蜜給沖淡了,同時女人也不希望甫新婚就強迫自己去面對婚姻中醜陋不堪的那一面,就姑且接受了男人口中種種似是而非的說辭,暫且讓自己先過幾天好日子。

走筆只此,彷彿婚姻所衍生的儘是不美好,其實婚姻原本應該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決定,往後所有的幸福都肇始於此;然而,這一鍋好粥,被多事的傳統擁護者放入一顆老鼠屎,這顆老鼠屎就是所謂宜家宜室的刻板儀軌。

「宜家宜室」清楚劃分了男女在婚姻中需扮演的角色,在角色的操作中,我們卻逐漸將「人」的因素給遺忘了,忘了枕頭邊躺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女人,甚至忘記你當初愛上的是她/他這個人,而不是她/他在婚姻中被冠上的角色。

宜家宜室的儀軌原本是為了成就美滿家庭,卻因為重儀軌而忽略了行使儀軌的人,讓愛在家中一點一滴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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