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陪伴媽媽

by 陳安琪

我七十歲的母親，站在床上拿取高處的東西時，跌落下來，病了。

她有醫生判定的嚴重骨質疏鬆症，最近，加上有時沈思，或一說是呆滯的眼神，過去，牙尖嘴利總是愛和我扮嘴，或是乾脆用盡苛薄詞語讓我痛心，一週都不想理她，現在，只會呆呆的和我說：「我好痛哦，我從床上退著退著就摔下來了……我一天摔了三次。」

其實，在她第一次打給我電話，說她受傷昨晚去了急診時，我心裏並沒有什麼心疼，只是答應說下午一定會帶小朋友去看她，順便買晚餐回去。回去之後，我作了些家事，交待媽媽吃藥和休息。

我得承認，我的心裏沒有一點「感情上的疼痛」，只是冷靜地，像處理工作似的，把事情處理完。而回家後，照原安排的計劃帶孩子出去玩，當天沒有打電話問候媽媽。回家後，家人告知說媽媽有來電，心裏還ＯＳ了一下說：「啊，媽又來盯我了……」

回電的時候，在這頭聽到媽媽細弱的聲音，聽到她不太清醒的一再重覆著之前說過很多遍的話：「我好痛哦，我從床上退著退著就摔下來了……我一天摔了三次。」我的心開始有感覺，有點痛，不捨……，說電話的尾聲，媽媽說她明天要去門診，一向粗心大意會把媽媽一個人忘在診間的爸爸要陪去，我沒有回應。

幫女兒洗澡時，我有點失了魂，腦中隱隱的迴響著，媽媽之前責怪我生子後就沒有再拿薪水給她（她引申為不顧她死活）時說的那句：「我養你小，你應養我老啊……」

工作，把我訓練得遇事冷靜，也許，也讓我情感上麻痺了；對於電視上飢寒的孩子我尚伸出援手或掬一把淚，為何，面對我自己最親愛的母親，我這樣的麻木？

我捫心自問，如果今天是孩子發燒，我一定，馬上就請假陪她去就醫吧？為什麼我對於人生夕照的母親，不能這麼做呢？如果我老了，跌倒了，女兒卻因為曾經被我惡言傷害而冷落以對……我應該，會很傷心吧，會哭吧……

這夜我睡得很淺，不時起來看看女兒的睡臉，很早起來上網查了母親在醫院的預約診別和號次，送完女兒去學校，即刻打去公司請假，然後去醫院。

走進候診室時，媽媽打著瞌睡，想必是昨天疼得睡不好，她的背很彎了，嘴唇有瘀血而腫大，看來很虛弱，比週末回家時看到的媽媽，感覺上，小了一號。

我叫醒媽媽的時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後關心的說：「讓妳請假了吧？公司很忙嗎？沒有關係嗎？」沒關係的，媽，我心裏好怕，好怕，好怕這次沒有陪到妳，以後我會後悔一輩子，公司沒關係的，媽媽，別耽心。一旁的爸爸鬆了一口氣，逕自到外頭投煙去了，不時還唸著：真像個老太婆了。

我陪媽媽進診間（媽媽很開心，說：我女兒陪我?）。

我問醫生病情（原來媽媽的骨鬆很嚴重，幾乎要中空了）。

我問醫生能不能開巴氏表（不能，因為要完全臥床才行）。

我把醫生的回答都再和媽媽說一遍（媽媽抱怨說：我沒中聽）。

我鼓勵媽媽訂做背架。

我叫媽媽一定要乖乖的吃藥（媽媽像孩子，在撒嬌）。

我教媽媽噴藥的方式……（媽媽很認真在學）

雖然我不能天天請假，不能隨伴在她身邊天天照護她，可是我知道，如果錯失了這一次，我可能沒有機會，向她表現我對她的愛和感恩。在能力所及下，至少，我要做我能做到的。

我要和陪伴女兒成長一樣，用耐心，陪伴我的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