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那裡的聲音

by 林沖

我在桃園機場等待登機時的短短ㄧ小時,花在二航廈的「國立歷史博物館」的紀念品展場裡。仿作的古代酒觥,印在絲巾上的名畫字帖,比不上ㄧ張年紀尚輕的唱片吸引我目光。那是中國歌手黛青塔娜的兩張唱片,黛青塔娜是誰啊?是唱了「蒼樣嘉措」那首歌的人啊。蒼樣嘉措是誰啊?是那個曾在旅途中與我相伴的藏族女子,傾盡一生信仰的六世達賴喇嘛啊。蒼樣嘉措唱得又是甚麼呢?是百年前他臨行前的記掛,還是我這一世記憶中那藏族女子迎風而去的背影吶?我不知道。

空無一人卻充滿生命力的草原。Photo by 林沖
空無一人卻充滿生命力的草原。Photo by 林沖

於是我站在唱片機前,按了試聽的鍵,想探詢一點解答。卻不敢從「蒼樣嘉措」那首歌開始聽起。我第一次聽見這首歌,不是黛青塔娜唱的,而是哪個曾與我並肩而行的藏族女子,在仍透著光亮的暮色中、高原上的雪山下、藉著水力自轉的轉經筒旁,給我唱的。很多時候,我聽的不是歌,而是當時回憶,和如今的心與情。但就怕我的回憶因如今的獨行,染上了不該有的哀傷。於是我先是避開聽見「蒼樣嘉措」,從那些遠離我內心,意味我未曾聽過、也從未想到去聽的曲目聽起。

(第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詩選 & 黛青塔娜&HAYA樂團)

但自我打開雙耳,或說當那音樂響起,站在播放機前的我就像掉入了另一個時空。富有民族風情的曲調、高亢有力的聲線,以我不懂的、聽來就像某種釋放或傾訴的語言唱出。我幾乎是在聽見的瞬間,就感覺像站在無邊草原唯一的邊際,面對著空無一人卻充滿生命力的草原,綿延的綠與天的蒼藍不需特意察覺的映在眼底,只要一腳踏出就能擁抱一切。還不只是這樣。

我感覺同時身在不同的空間,不論是前述的草原,或是能仰望雪山的河谷,或是在有著森林的寧靜與滿天星辰的黑夜中。

 那是來自哪裡的聲音啊?

那不是在高原上、雪山下、青草地裡才有的,只有那紅妝的蒙族女子,或是身披青彩石珠的藏族女子才能擁有的聲音嗎?為何我感覺在我心中盤根多年一樣。只在她們的一唱之中,我才漸漸聽見,就像迷霧散去一樣。

     那是來自哪裡的聲音啊?

在她的歌聲中──我甚至不知道那該稱歌聲,或是一種力量──我似乎被滿足了與自然天地融為一體的願望,一種藏在身體裡,卻在日常生活中被遺忘的願望。

            那是來自哪裡的聲音啊?

那一刻我只想聽更多,那些不知其來自的聲音,我想要在我走往喜馬拉雅山的路上也有這些歌。我動了幾乎快十年沒動過的念頭──買下這兩張唱片。我邊尋找起標價,邊開始聽起「蒼樣嘉措」。卻沒有我原先想像的解答,與耽溺其中的感受。甚至連最初問題都消失了。我原先到底想知道甚麼呢?當在前一刻我幾乎站在宇宙中心,似乎甚麼都沒有,卻也甚麼都有了的時候。當年蒼樣嘉措想說的話,和不久前藏族女子在晨光中離去的背影,和她對著雪山唱出的情歌,或是她美麗的棕色長髮,和曾經有過的一言一語。他們當然都還在那裡,彼此間卻不那麼清晰了。我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他們一起留下的美好了。

在我找到唱片標價前,突然想起我的筆電並沒有光碟機,即便買了,也不能在旅途中聽著。但一點也不遺憾或是可惜,甚至覺得兩張唱片留下的地方正適得其所。想是因為感受到內心的充盈飽滿,一切的美與聲音早在心中了。

(林沖,目前為高山健行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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