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珍弟與成令方對談：是誰的《期末考》？

by 成令方

金馬獎紀錄片導演郭珍弟最新的一部劇情片〈期末考〉，因疫情拖延至8月20日（2021）始在全國放映。8月12日台灣永續影展邀請導演與我對談，聊聊郭導拍這電影的初衷，遇到的困難，以及幕後的花絮。我最早知道這位導演是她得獎的紀錄片《跳舞年代》（日治時期的青春男女學習摩登生活），我常在課堂上放映給學生看。後來又看了她的紀錄片《海上情書》（遠洋漁工的海上與家庭生活），看到郭導總能選取特殊而艱難的議題，就開始被她吸引黏住了。以下是我摘要當時對談的部分。

翻轉與認同藍領階級的角色設定

成：《期末考》不是改編自有名的小說，而是郭導和王奐筑二人合寫的劇本。能不能說說開始的起心動念？

郭：最開始書寫這個故事，是因為看到我們社會中藍領和白領的階級差異非常大。勞動階級的父母都希望子女藉由教育翻身，不要再做工務農。我們的社會並沒有職人的驕傲，藍領階級較缺乏對自己階級的認同。於是，我就在電影中設定男主角老師的階級身分，是在沒有背景、沒有人脈的情況下，靠自己爭取一席之地，想要透過找到教職，來翻轉原本藍領階級的複製。這在我這個世代，或上個世代是常見的原型。

電影的主角弟弟，就是藍領階級自得其樂的原型。他覺得靠着自己的實力、自己的工作能力，勤勤懇懇的做事也是一種生活。但因某些因素，讓他做工無法累積任何積蓄，反而負債還惹上官司。電影中主角與弟弟的關係，帶有父權的影子，哥哥的角色就像傳統台灣男性，有良好正直的形象，為家庭付出，承擔一切。對弟弟如嚴父，兄弟之間的衝突成為這電影的主軸之一。

故事的軸線，除了有男主角與家人的關係之外，還有他的學校生活和校園中的人際互動。因為鄉村人口外流和少子女化的社會現象，引發學校的消失，年輕教師到處流浪，成為代課老師。下一學期不知道自己工作還有沒有？內心的壓力真的很大啊。故事發生在，小朋友快要考期末考，而老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通過學校給他的期末考，是讓他留下來的最後一週。

電影核心：我們有愛也伴隨負擔和責任，甚至衝突

成：學校的場景有那麼多素人小朋友演員，請問怎麼找到阿蓮國小的小朋友？他們很會表演呢！

郭：電影中小孩子代表的是，人最基本的渴望及需求，這些渴望存在大家的潛意識，希望透過小孩來呈現給觀眾。這些素人小學生演員，都是高雄阿蓮國小峰山分校五年級的小朋友。由於小朋友從幼稚園就同班，已經有8年的同學經驗。他們之間很有默契，很自然地迸出精彩的火花。我唯一從台北帶下去的童星是演方小盛的童星演員，在電影中也呈現出情緒的激盪。我們有指導兒童戲劇的老師協助，演練過幾次，他們就很快入戲。

（《期末考》Final Exam 電影主題曲 _【我就是愛】）

我在電影中穿插了二首主題曲，都是羅思容所創作。一首是「我就是愛」，小朋友都可以朗朗上口。傳達著我們都想要愛，想要彼此靠近，需要陪伴。我就是愛，也表達電影的核心：我們有很多愛，卻也伴隨著負擔和責任，甚至衝突。

那位轉學過來的方小盛，也想融入班上的同學一起踢球。爸爸早出晚歸在外打工，聯絡簿都是自己簽的。老師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過去，對他特別照顧，給他溫暖。在小朋友中間，在老師學生之間，在老師與老師之間，我們可以看到人的感情的表達與需求。

成：這部影片每一個角色都非常精彩。演男主角的藍葦華，也就是演《俗女養成記》的男主角。他的造型很適合演電影中負擔很大、內心壓抑的角色。你這又找到了飾演弟弟，藍領階級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我想請導演講一講這兩個角色。

郭：吳宏修飾演弟弟。我之前看過他的很多短片演出，直覺他就是我想像的這個弟弟。他第一次來跟我們見面的時候，他一個人講話就講了6個小時，我們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他很不受控，因為他充滿了一種生命的動能，他順着他身體的能量和衝動，在當下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他並不會對於自己的人生有很多的擔憂或著思前想後。他又不是那麼的社會化，所以你會覺得你不了解他，那我覺得他很符合我設想的弟弟角色。

藍葦華飾演的哥哥，事實上我也覺得他很像我的同輩，我的上一輩，台灣傳統的男性。他們非常有責任感，他們想要為家庭打拼，然後他們想要翻身，他們想要在社會上佔有一席之地，而且他們想要乾乾淨淨做個正直誠實的好人。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們對自己嚴厲，同時對別人也很嚴格，甚至就是沒有辦法花時間，沒有辦法更柔軟的去了解對方和對自己。

從教育到司法，無所不在的父權陰影

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感覺到其實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裏，有很大的一個父權陰影。這個父權的陰影其實常常彌漫在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甚至到了法院的審判，你就會看到那個父權的姿態在那裏，那個其實是處於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控制且不安全而做出來的一種姿態。這是我想讓男主角表現出來的感覺。

這故事的背景，我自己覺得可能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的意思是說，從過去到現在，以台灣的經濟發展來講，那個貧富差距還是持續在增加當中。我們都知道消費越來越高，可是收入並沒有增加。在這一、二十年之間，中小企業逐漸的分崩離析，資本的集中化，這對兄弟之間發生的故事，其實離我不是那麼遠。

成：我很喜歡這部電影，是因為故事內容很深厚，幾條主軸交織起來的，讓我們看到藍領階級的翻身不易，經濟變化影響著小朋友的家庭與學習生活，學校面臨少子女化，有著招生的焦慮。很多年輕人，特別是流浪的代課教師，面對前途未知的困惑，一定可在這電影中找到共鳴。這電影也讓觀眾，對偏鄉教育的認識更有深一層的感受與深思。

希望8月20日的這一週，大家能夠來戲院觀賞《期末考》，郭導為大家說的精彩故事。

（作者為高雄醫學大學性別所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