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護工作的同值不同酬

by 成令方

一睜開眼睛起床，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今天的工作，然後才是私人的生活安排。尤其是當醫師和護理人員穿上工作服的這段時間，他們腦袋想的，內心感覺的，加上身體的動作，以及一天的行程安排，都是依照職場上的規範，以及專業訓練的要求。很多醫護人員甚至已經下班了，還需要不斷回應處理工作上臨時發生的緊急事情。

那麼，醫護人員所得到的金錢收入（待遇），與他們付出的身心代價，等值嗎？

《勞動待遇與代價》收集四千多份醫護量化資料，是少見的豐富厚實

這謎題，需要從很多面向，蒐集資料進行分析，才可能解開。張晉芬教授的新書《勞動待遇與代價：從性別觀點分析台灣醫護工作》就是提供了解鎖的密碼。一般量性研究蒐集 1,000 多份問卷調查就已經很不錯了，但這研究收集了 4,000 多份資料，在量性研究中是少見的豐富厚實。我認為，這是空前（希望不是絕後），最全面最紮實最有深度亮點的學術研究。在此向她致上最高的敬意。

我想在此提到一個該書的亮點，也是女性主義研究工作勞動時，非常重視的面向。那就是「同值不同酬」，因為性別差異而有付出與待遇之間的差距。

醫療職場上的同值不同酬

大家都聽過「同工同酬」，就是同一單位中，從事相同的職務，薪資必須相同，這才合乎公平的原則。但很多人沒聽過「同值同酬」這個觀念。

其實國際勞工組織在 1951 年就提供了列出「同值同酬」各項細目的操作手冊，給各國政府和企業作為敘薪時應採用的原則。這些原則也納入我國的「性別工作平等法」，規定等同「價值」的工作，應給予相同的報酬。而「價值」是怎麼衡量的呢？

調查「同值同酬」，國際勞工組織有 4 個項目是工作價值指標，需要受調查的醫護人員來回答認同不認同，以便來評估醫護的工作「價值」。（一）「技術與能力」（醫護的差距不大）；（二）「協調與規劃」（護理略低於男醫師）；（三）「照顧及安撫」（護理遠高出女醫師和男醫師）；（四）「工作環境危險性」（護理遠高出男醫師，更遠高出女醫師）。護理工作的內容最受到護理人員認同的是：「應付衝動急躁的狀況、提供心理或情緒的安撫、手部靈活、工作具重複性但必須專注」（106-107頁），這些都是被認為具由女性特質的工作特徵。

但從金錢報酬（待遇）來看：

1. 「技術與能力」：醫師的收入遠高於護理人員，女醫師的報酬高於男醫師（頁119）。
2. 「協調與規劃」：女醫師承擔的程度增加，收入就增加，但男醫師參與的越多，收入越不利。護理人員多參與，但收入僅略微多一點（頁119）。
3. 「照顧及安撫」：這是女性特質的工作，醫護投入的程度越深，報酬反而越低。對女醫師的懲罰，比男醫師和護理人員更大（見頁120）。
4. 「工作環境危險性」：對男醫師的收入有不利的影響，對護理人員的收入略微負面的影響，但對女醫師而言，則可獲得較高的收入作為補償（頁120）。

護理人員情緒勞動耗竭高於男、女醫師

在做情緒的勞動方面，男醫師做得越多，收入越高，女醫師和護理人員的收入只有些許增加（頁121）。若依照醫院對待病患的規定去做，男醫師的報酬會最多，女醫師其次，護理人員的報酬沒有增加。這暗示，醫院認為護理人員就應該服從醫院的規定。

研究調查也問到對工作感到疲累的程度，而且經常或總是如此，護理人員超過半數（55.2%），高於女醫師的41.7%，和男醫師的40.4%。至於，總是感到情緒耗竭，護理人員27.8%，高於女醫師的22.6%，和男醫師的18.3%。

性別分析

從上面的資料，可以得知用這 4 項價值指標來分析，若他們的工作是同值的，但金錢收入並不是同酬的。研究指出「女醫師受惠於承擔責任和工作危險性，但這對男醫師沒有太多好處」（頁118）量性研究，不會指出其背後社會文化的原因。在此加入我的性別分析。

父權文化中認為男子漢本來就應該冒險犯難，對社會家人承擔重大責任。但女人不被期待如此，若女醫師超越了文化的期待，多承擔工作責任與願意做危險性高的工作，就會受到獎賞。所以同值的「協調與規劃」和「工作環境危險性」，是放在性別文化的框架中來評估的，所以同值的工作，男女醫師的報酬不同。

男醫師做照顧安撫工作越多收入越高，女醫護被視為理所當然

但我們會問，護理人員以女性居多，為何不會像女醫師一樣，也有高一些的報酬？一開始我們看到的資料顯示，護理人員對於她們的「協調與規劃」的價值認同中，只是略低於男醫師，卻比女醫師高；在「工作環境危險性」的價值認同遠高出男醫師，更遠高出女醫師，卻完全沒有反應在報酬上。

這背後的原因為何？我認為，這是護理的位階地位比醫師低下，而不是性別的邏輯。所以社會對護理工作協調與規劃的責任，以及工作的危險性，都完全低估，甚至視而不見，認為護理這樣做，是應該的，無須給予額外的報酬。

「照顧與安撫」是四個指標中，最能代表女性特質的展現。這些都不是社會對男性特質的期待。怪不得，在做情緒的勞動方面，男醫師做得越多，收入就會越高，因為他們做了超出社會對他們的期待。而女醫師和護理人員，做情緒勞動似乎是應該的，因為她們展現的是女性特質。但護理人員比女醫師和男醫師經常或總是感到疲倦，在情緒耗竭方面也如此。護理人員付出的代價高過女醫師和男醫師，但報酬卻低很多。

這精彩的研究，讓我們看到同值不同酬，在醫護工作中，是多麼明顯，又多麼不公平啊！

（作者為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退休教授）

延伸閱讀

• 台灣醫護的職場處境
• COVID-19 疫情下看台灣醫護的勞動待遇
• 從性別觀點分析台灣醫護工作為何重要